赵琢影慢慢觉出了不对味，以李老师这般独断专行的性格，完全可以通过强硬的手段，抑制住学生们的躁动。

  退一万步来说，但凡他略过课本上的这部分内容，这些学生想破脑袋，抓破头皮，就都想象不到这片宽阔的天空。

  但他没有，他偏偏讲起这一禁忌内容，而且是当着赵琢影的面，无所顾忌，这就相当值得玩味。

  或者说，他竭力抑制的东西，实际上是真正想要传递的东西，也就是不受禁锢的自由意志。

  想到这里，赵琢影无法忍耐下去，冷若冰霜地打断道：“李老师，你认为的代价，与我的想法有所不同啊。”

  “赵科，悉听高见。”李老师笑意盎然地说道。

  “思想上的枷锁固然致命，足以压死一头尚未成长的巨象，可若是没有枷锁，那就称不上是成长的过程。”赵琢影慢悠悠地说道。

  学生们睁大眼睛，憧憬地看向了这位大领导，不由得被一种激昂的氛围所笼罩，此起彼伏地欢呼起来。

  李老师不得不敲敲桌子，暗中却欣喜不已，意有所指地说道：“我认为，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是谁害得我们沦落至此，苦苦挣扎。”

  话题的走向，通过李老师巧妙的斡旋，稳定在了正轨上面，就连深思熟虑的赵琢影，也摸不透他的真实意图。

  自由意志固然重要，可那只不过是加剧消亡的导火索，沦为恐怖街的食粮，生不如死。

  一墙之隔，顾湘站在了雪堆一般的档案中，却满目疮痍，回忆起了童年时的一幕画面。

  “湘儿，千万不要忘记，这条长阶是你唯一的归乡之路啊。”他的母亲悲戚地叫喊道。

  “妈妈！”顾湘喊道。

  他的意志愈发沉沦，双手紧紧攥着金色的扶手，却一截一截地断裂开来，似乎老天也在同他作对一般。

  那时的他，就像是一只滑不溜秋的泥鳅似的，不断滑落下去，任谁都拉拽不住。

  母亲却似乎浑然不觉，即便满手都是血迹，也迟迟不愿意撒开顾湘，因为，下面就是地狱。

  “儒家的思想保佑着你。”他的母亲慨叹一声，死死地闭上眼睛。

  记忆的最后一幕，是金黄色的火烧云与长阶融为一体，微风吹过，扬起绚烂色彩，仿佛一位俯视众生的智者，无奈地摇了摇头。

  片刻之间，他的母亲缩成了一个黑点，仿若是在宣纸上晕染开来，深深镌刻在了他的眼底

  原来如此。

  他自己的诡象准确来说，在彼时彼刻埋下了种子，成为了影响深远的夙愿。

  正因为这一幕不可触及的凄美画卷，所以现在的他，才能看得到常人无法看到的东西。

  他不再留恋，猛地抛掉脸上的碎纸片，却看到了老女人阴鸷的眼神，以及缓缓露出的獠牙。

  “我不喜欢狗屁意志，只喜欢新鲜肉体。不论是街委会职员的，还是你的，对我来说都一样的。”老女人咯咯笑着。

  话音未落，老女人迅速闪身，消散在了碎纸片中，犹如化作了一阵飓风，团团飞舞。

  学生们屏住呼吸，倾听着李老师循循善诱的话语：“来到恐怖街中，觉醒诡象，这都不是我们的罪过。我们也不应当承认，谁能有审判我们的权利。”

  赵琢影愈是细听，愈觉得奇怪，李老师的这番说辞明显前后矛盾，可他似乎毫不在乎一样。

  这更加做实了自己的猜测，李老师惺惺作态，目的无非是煽动这种思想，培养一批批崇尚自由的战士。

  对于诡象的开发，这种思想无疑是相当有利的因素，有助于静下心来，更为得心应手地催动诡象。

  那名稚嫩的学生再度举起了手，无所畏惧地提问道：“李老师，就算真有罪过，我也不怕。为了变强，付出代价是理所应当的啊。”

  “所以说，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变得愈发强大，直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样的话老师也会很欣喜的。”李老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赵琢影抿起嘴唇，扫视着这些学生，突然萌生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即视感，仿佛自己也遇到过这般场景。

  “读书是为了你们好的，不是为了我自己啊。”

  “我站在讲台上，苦口婆心地讲课，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

  “要是你们不想上学的话，那就永远不要再出现。”

  “你们等着长大以后，天天推着三轮车，出去收破烂吧。”

  他终于醒悟过来，这就是最堂而皇之的洗脑战术，潜移默化，制造着一批批战斗机器，而非战士。

  只不过李老师的手段高明些，没有引起任何学生的怀疑，甚至就连他自己，一开始也被蒙住了双眼。

  可是，李老师着手建造这座学校，夜以继日，呕心沥血，他的目的究竟又是什么呢？

  砰的一声。

  似乎是有什么重物砸向了教室的墙壁，突如其来地震颤着学生们的专注心思，惊得纷纷抬起脑袋。

  顾湘无力地站起身来，双手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犹如两块软塌塌的抹布，举都举不起来。

  老女人的攻势异常迅猛，仗着隐蔽性极高的诡象，每到交手的回合都无一例外，抢占先机。

  她在纷飞的碎纸片之间，来回穿梭，不时地探出半边脑袋，或是露出那一双阴鸷的眼睛。

  “可恶……我的诡象不具有攻击性，对于他人的精神，但凡能够产生些许的影响，我都不至于被动挨打。”顾湘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躯体，艰涩地说道。

  顾湘伤痕累累，他的身上满是血洞，如同一块斑驳不平的奶酪，流淌着喷泉一般的鲜血。

  对于舔着嘴唇的老女人而言，这具男性的身体比奶酪更加诱人，根本就是待宰羔羊。

  “要是……能够造成什么影响，那就不至于惨成现在的这副模样，唉。”顾湘长叹一声，眼中清一色都是象征着危险、暴怒的血红色。

  就在这时，教室的前门敞开一条小缝，探出来了一颗小脑袋，不断晃动，张望着激烈的战斗场面。

  顾湘抬眼望去，一股朦朦胧胧的靛青色混入其中，如同一阵霞光刺破黑暗，也破开了他思想上的隘口。

  既然个人能力单薄，无法影响这个世界，不如就让这个世界顺应天意，自行改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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