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之后，程景珩便坐在裴窈床边，看着床上闭着眼睛的裴窈，那张原本白皙的巴掌脸现在实在属于惨不忍睹，虽然红肿已经消减下去许多了，但是和原来的模样相比还是大打折扣。

  程景珩伸手，替她拂去了散落在脸上的碎发，看着裴窈睡得很是香甜，他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多久了，裴窈已经多久没在他面前这样放松的熟睡了，虽然现在这个境况是一个意外，但是他还是很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

  就两个人独处的机会。

  即便裴窈根本不知道，那也无所谓。

  看着裴窈这个样子，程景珩心里特别难受，大概是岁数大了吧，见不得自己在意的人受半点伤痛。

  尤其是裴窈。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给她的伤痛又何尝不算少？

  程景珩的目光又变得有些晦暗，他伸出手，轻轻附上了裴窈没有打留置针的手上。

  裴窈手上原本就不太暖的体温便这样，传达给了程景珩，他下意识收了收手，又怕弄疼裴窈，所以只好将她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他说着：“窈窈，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会来找你吗？”

  也不管裴窈听不听得见，程景珩像是在自说自话，又像是在排练，一会儿裴窈醒了要怎么措辞。

  总之，他就像个第一次即将登台表演的小孩，对他唯一的观众的观感很是在意。

  他还说些什么，可是他却看到了裴窈轻颤的眼睫毛。

  程景珩上前，出声轻唤了裴窈一声。

  程景珩：“窈窈……”

  裴窈醒来的时候，周围的环境既熟悉又陌生，她感觉自己眼皮还有点沉，抬眼望上去，还能看到点滴瓶，记忆里的片段在不断地缝合，让她逐渐想起了发生的事。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在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会是程景珩。

  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结果便听到了程景珩唤了她的名字。

  不是梦，不是眼花。

  就是实实在在的人，就是程景珩。

  裴窈也还真的算是后知后觉，在缓过神之后，她才想起，自己此时此刻这副尊容，怕是有些‘惊为天人’，于是她下意识想把头埋进被子里。

  可是动作幅度却稍微大了一点，差点扯到了打着点滴的软胶管，吓得程景珩急忙摁住了她那不安分的手。

  接着，便听到程景珩柔声道。

  他说：“别乱动。”

  裴窈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是被下降头了，竟然神奇的觉得程景珩说这话的时候，声线特别性感。

  一时之间，竟然有点不好意思。

  这……

  过敏把脑子给过没了？

  不。

  准确来说，是理智没了。

  裴窈摇了摇头，这才理了理思绪，看着程景珩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裴窈：“你怎么在这儿？”我不是和裴郁在一起吗？

  当然这后半段话她没说，因为她在说话的时候，一下便想起了程景珩说下班来接她这事，瞬间觉得有些心虚，所以才闭上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程景珩却精准捕捉到了裴窈严重的那点心虚，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加以平息。

  是的，以不苟言笑着称的程景珩程主任，却在这段时间里慌了神，更让人感到意外的是，还是栽在同一个人身上。

  但是程景珩好像并不排斥，反而有种乐在其中的感觉。

  只见程景珩笑了笑，只有他才知道，他内心的澎湃是多么惊涛骇浪。

  程景珩：“因为我答应过你，多晚我都会等你。”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回答裴窈的问题，还是在隐晦地告知裴窈他其他的意思，但是裴窈不敢自作多情地去想深层次的那个意思，只是不太自然地将头别了过去。

  可能也是因为心虚的缘故。

  骄傲如程景珩，他能做小伏低到这个地步，也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

  可是转念一想，他做的这一切，又不是她裴窈要求的！

  虽然这个想法很是白眼狼，但是事实也是如此。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无论是什么都不应该把自己的感动强加在别人身上，这些年来，裴窈也算是感悟出了许多她之前从未细想过得道理。

  其中一条，她觉得很是真理。

  任何事都没有公平可言。

  感情亦是如此。

  从前的她付出了那么多，那是她的自我感动，她认了。

  而现在程景珩也要认才行。

  裴窈的眼神里的心虚慢慢散去，她静了静自己被扰得有些恍惚的心绪，这才抬眼看着程景珩，缓缓地说道。

  她说：“我们已经结束了。”

  她的意思是从前结束了，现在也结束了，未来她希望是同样的一别两宽，各走各路。

  可是程景珩并不是这样人为的。

  在听到裴窈这话之后，他想起了叶淮的谆谆教导。

  于是程景珩又一次深吸了一口气，心脏也不听话地在胸腔里不断地乱跳，一时之间，程景珩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心脏出问题了。

  要不是现在情况不允许，不然他都想拿听诊器给自己听听了。

  他这人就是这样，越是紧张的场合尤其是在面对裴窈的时候，他的思绪就越是飞扬跳脱，好在他从来都没觉得做手术会紧张，不然他怕是就要和他的事业说声拜拜了。

  程景珩说：“窈窈，我知道，我们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是我的问题，是我不懂得该如何在两性关系里当一个合格的另一半，是你一直都在包容我，迁就我，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是我自以为是，以为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你好，是我没有真正了解过你到底想要什么，才会把你越推越远，你才会对我越来越失望。”

  裴窈垂着的眼睫微微颤抖了一下，其实听到程景珩这些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鼻子一酸，为了不让程景珩看到她这副模样，她才选择将头低下，以免将自己脆弱的模样又一览无余地展现在程景珩面前。

  但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

  这一吸，才让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不是从侧面证明，自己被他这段话给感动哭了？

  她一直装着的面子就这样没了？

  不过程景珩并没有拆穿她，这倒是让裴窈稍稍松了口气，用没有打点滴的手胡乱抹了自己脸一把。

  程景珩：“从前，我是觉得，有些事你不知道，才是对你好，可是今天，我才听了一句话，叫做‘爱一个人是毫无保留’，我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对，所以……”

  他顿了顿，抬头看着裴窈，然后带着小心翼翼的情绪，开口问道。

  他说：“你还能接受，毫无保留的我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在观察裴窈的表情，看她的表情有没有变化，看到裴窈听完这段话之后，都没有表现出反感的情绪，他稍稍松了口气，接着才继续将自己想要对裴窈说的话，一股脑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他说：“你说我们结束了，可是谁又规定了，结束了一段亲密关系之后，开始下一段感情的时候，新感情不能搭配旧人？”

  裴窈：！！！

  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

  程景珩是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竟然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多惊世骇俗的话，这还真的是她裴窈一直认识的那个程景珩吗？

  见裴窈没有说话，程景珩还觉得是自己这番话太有深度了，裴窈都被震惊到了。

  确实，裴窈确实是被震惊到了，但是不是被这番话的深度震惊的，而是被程景珩的厚脸皮给震惊的。

  还让她震惊的是程景珩接下来说的话，就在裴窈还没组织好自己的言语时，就又听到程景珩继续说道。

  他说：“窈窈，你说你爱我爱了很多年，其实我爱你的时间，不比你少。”

  记忆就像开闸了的洪水一般泛滥，带着两人卷席进了时间的洪流之中。

  那是新生入学的那一天。

  程景珩原本只是替叶淮来青工会帮忙的，叶淮当时信誓旦旦地对他说，他就是来凑个数的，没人真的会来使唤他去帮大一小豆苗搬行李的。

  当时的程景珩还真的就信了叶淮的话。

  其实叶淮是真的没有骗他，因为一般来说，新生入学都会有家长陪同，所以他们的行李家当什么的，家长几乎都给他们拿完了，所以青工会的成员就只需要他们引引路，指指门什么的，别说多轻巧了。

  虽然是如此，但是也需要人去引路，所以当裴窈来的时候，是由青工会的一位师兄带去的，他原本不用离开‘摊位’的，只是裴窈来的时候，正好不巧，他们那些人都去引路了，所以没办法才带着裴窈去报道。

  就在陪裴窈报完到出来的时候，那师兄眼尖的看到了送了人准备回去的程景珩。

  于是他便将裴窈做了个交接仪式，转给了程景珩，自己则快步回到了原定的地点，当一个路标吉祥物什么的。

  程景珩和裴窈第一次见面，便是这般兵荒马乱。

  其实这只是裴窈以为的，他们的初次见面。

  程景珩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要再早个两年。

  那是裴窈高二的时候，学校在举办百年校庆，当时裴窈作为参演人员，上台独奏古筝名曲《高山流水》，那是裴窈在台上，身着浅碧色的轻纱汉服，乌黑的头发束起一个简单的发髻，清丽的容貌附上一层薄薄的妆容，显得更加出尘，聚光灯下，她的手指轻轻拨动着琴弦，发出时而悠扬，时而激昂的音符，宛如天籁之音。

  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程景珩想，杜甫笔下的卓文君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这一眼，便是程景珩的一眼万年。

  所以在学校看到裴窈的时候，他高兴坏了，可是他的性格使然，却给她一副不冷不淡的模样，甚至后来，裴窈说要和他留个联系方式，请他吃饭的时候，他别说有多想答应了，可是心里答应了，嘴却又自己的想法。

  说出的话冷冰冰，他分明看到了，当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裴窈脸上闪过是失落以及受伤，他分明看到了，可是却不知道为何，想要安慰的话终究是在舌头上打了个转，给咽了回去。

  因此，他回去还懊恼了许久。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们都太平静了，平静到二人之间都没有任何的交集，只有偶尔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能看到裴窈的身影，可是他能做什么呢？

  在裴窈眼里，他不过就是帮她提过一次行李的陌生学长而已。

  唐突的搭讪，他怕裴窈觉得他是个变态，所以他只有远远地看着。

  直到……

  裴窈大二的时候。

  他在公告栏上看到了那场活动开幕式的参演人员名单里发现了裴窈的名字。

  还有叶淮的名字。

  于是他用一个月晚饭为诱饵，威逼利诱叶淮和学校说换人，当然，换的人自然是他程景珩了。

  叶淮自然是更乐意选择那一个月晚饭了，毕竟谁愿意没事去排练什么开幕式啊，劳心劳累的。

  所以程景珩这才有机会能和裴窈有了近距离的接触。

  当然这个近距离是相较于从前。

  其实他想送裴窈回宿舍，因为他知道裴窈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上会有一条植被很是茂盛的树林，加上他也听闻过张立昂的事迹，所以他不放心裴窈，不过好在，每次裴窈的室友都会来接她，即便如此，他还是每次都远远地跟在裴窈身后。

  直到那天，他真的很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大意。

  所以在之后的那些年里，他每每想到这件事，都觉得脊背发凉。

  要是他没有跟在裴窈身后，裴窈那晚会经历什么？

  他不敢往下想。

  那天裴窈的头抵在他肩膀上，不断地啜泣时，他的心也在那一刻闷闷胀胀的，心头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情绪。

  比起张立昂，他也很是责怪自己。

  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能就这样坦白地告诉裴窈，自己对她的心思，如果早一点告诉裴窈，那他就有足够的身份站在裴窈身边保护她，可惜……

  再后来，裴窈渐渐从这件事的阴霾里走了出来，很快，就算他在感情这方面再迟钝，裴窈那明晃晃的喜欢已经快满溢了，他是迟钝不假，可是他不傻，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裴窈对他，是不一样的。

  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他知道裴窈在接近他，要是他不愿意，裴窈是可能能够那么快便将他攻略下的，可是，他愿意啊。

  与其说是愿意，倒不如说是求之不得。

  他没有让裴窈先表白，毕竟表白这种事，哪有让女孩子主动的？

  况且，他本来就对裴窈蓄谋已久，已经够委屈裴窈了，他不想继续委屈她。

  只是后来。

  他还是让她受了委屈啊。

  这一晚，裴窈只觉得惊讶。

  怎么可能，天之骄子的程景珩，居然暗恋她？

  还暗恋了她那么久？！

  这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她却得到了程景珩本人的正面回应。

  程景珩的目光带着温柔和坚定，看着裴窈，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说：“我爱你的时间，真的不比你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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