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男女，恩爱情仇，之间其实都只隔着一张窗户纸。如果尚未捅破，都有回旋回避的余地，一旦捅破，恩爱就是生死相许，情仇必是刀剑相向。

  我从林舒燕眼中似乎已经读出了其中深藏的所有信息。只是尚不确定，她这种复杂的情感，仅仅只是针对我一个人，还是包揽了她生活的全部。

  我和她之间，原本也就隔着这层窗户纸。以我的年龄和资历，从第一次和她见面打交道，我就几乎把她当成了透明人。我也一直小心翼翼保护着我们之间的这层窗户纸。我一直很有自知之明，我就是个普普通通平庸无能的小人物，涉足江湖都是被逼无奈，出来晃悠也只图个舒坦自在。我很清楚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何时勇敢何时卑微？惹不起躲远点，打不赢跑得快。

  我一直也认为，自己的人生哲学虽然说不上有多高尚，至少还是很聪明的，在守住自己的基本良心底线下逢场作戏、寻欢作乐。不惹事，不害人，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然而，我的这种人生哲学，却还是在现实中一点点被打破、被吞噬。从余薇娅到苏璐到吴雅婷；从沈玥到沈恵再到林舒燕。男人女人只要真正靠近了，中间那层窗户纸其实也都没那么重要了。麻不麻烦，害不害人，也不是由着自己可以选择的。作为男人，最终需要的还是强大，强大到自己足够做个真正的男人。

  而我对林舒燕最大的伤害，恰恰就是自己在她面前，从来就不是个男人，也不想做个真正的男人。这和道德良心没有任何关系，只和实力勇气捆在一起。

  现在，还是林舒燕自己撑不下去了，不顾一切也要撕下这张面皮，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把两颗血淋淋的心脏掏出来，摆在桌面上好好扒拉着看几眼。否则，她还真是死不瞑目。

  扒开了，看清了，她也满意了。她反倒平静下来。我们俩凝视良久，释然一笑。她将我重新拉回餐桌，继续对饮而酌。

  “我就说呢！我对自己一直还是很有自信的，为什么面对一个大家公认的流氓无赖，反倒没一点魅力了？”林舒燕端起酒杯还在愤愤不平。

  “没办法！实力不济，就只能这样了。明明秀色可餐还硬要装出正人君子。有色心也没色胆，你不觉得我这种男人更可悲可怜？”

  “你是很可悲、很可怜、更可恨。对别人你都能色胆包天，偏偏在我面前就怂了蔫了。说白了，还是我魅力不够，让你宁可放弃也不冒险。打碎牙齿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的身份和背景，根本就不是我这种小人物可以抗衡的。”

  “少来了！关键还是我的优秀和魅力，终归不能让你舍命一搏了。从古到今，真正的爱情，从来都是可以战胜一切的。包括亲情、权势、道德，法律……传说中的牛郎和织女，许仙和白娘子、梁山伯与祝英台，虽然最终都是悲剧，但人们也都是赞美和歌颂的。”

  “你说的那可都是编出来的神话，原本就不是人世间所能容忍的。我们都是俗人，还是只能面对现实，活的更真实一点。”

  “所以，你就选择了妥协和放弃。我也只能陪你一起妥协和放弃。”

  “对不起——”

  “晚了！都过去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现在已经是具活着的尸体，行尸走肉。在我决定跨出这步的时候，我就已经彻底死了。我之所以一直活到今天，就是有点死不瞑目而已。”

  这样的苦酒，我怎么还能喝的下去呢？我端着酒杯走到他面前：“你——你别吓我，你就说吧，你要我怎样才肯原谅我？”

  她把酒杯端过来和我轻轻一碰，一口喝干，然后盯着我又是一个惨淡的微笑：“你别紧张，我不会做傻事的，我早就死了，你还怕一具行尸走肉还能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可你——就算这样，也是我无法承受的罪孽！”

  “算了！你也别自责了，也许这就是命吧。我刚才——其实也都是说说而已，有些话、有些事，总这样憋在心里实在难受，说出来就好了。正如你刚才所说的，人间许多美好的东西，其实都是人们想出来的，并不是现实的生活。幸亏你之前对我只有色心还没色胆，否则，可能我们俩的命运和结局，恐怕比那些神话中的传说还要惨百倍千倍，一个人来这世上走一遭，男男女女死去活来，毕竟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一场经历一个过程，不是全部。无论有还是没有，有过还是错过，人还得活着，还得面对，还得继续。过去的就过去了，谁也回不去，未来都看不见，谁也不知道会怎样。生活就是现在和眼前，且行且珍惜。”

  “那你——还是决定要离开吗？”

  “我就是怕你有压力会误解，所以才等着当面和你道别。还记得春节期间我厚着脸皮上门求你的时候，我就跟你和惠姐都说了，我就是想跟你学点真本领，能够早点自强自立。”

  “你现在已经做到了，我们也可以像你以前一样，我们成为合伙人，合作共事。”

  “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只要还在这座城市里，我就永远无法改变寄人篱下，受制于人的束缚，永远无法摆脱魔鬼的控制与纠缠。而且，我只要还和你在一起，哪怕我们之间关系再纯洁再干净，你，甚至包括你现在的家庭，都全部成了他时刻抓在手上的一个把柄。所以，我必须尽快离开这座城市，去到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地方，靠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创造新的生活，开启新的人生。”

  我一口干下杯中酒，一股热泪再次夺眶而出：“难道你那个亲生父亲他也是个畜生吗？他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闻不问吗？”

  “他不是畜生，是畜生不如。他连公开认我的勇气都没有，如何保护我？他对我做的所有安排，都只是为他自己赎罪和解脱，而不是因为爱我、为了爱我。从他给了我生命却又无情抛弃我的那天起，我们之间就已经彻底斩断了唯一残存的那点血脉和亲情，彻底隔在了两个世界。我进不到他的世界，他也见不到我的世界。他爬到了权势和金钱的顶端，我挣扎在生活的最底层。即便是现在，他对我也只是路人的恩赐于施舍。和爱无关。”

  “燕子！你等着我，我发誓，我一定会让你大大方方，风风光光重新回来。”

  林舒燕也含着热泪看着我，微笑着摇着头：“大大方方，风风光光回来给你打工？当助理？就你现在这破公司，我还看不上呢！没准我自己出去当老板，几年之后就把你给吞并了，请你给我打工当助理呢！”

  “都一样，我也高兴。”

  “不一样！你现在可是有家有口的人了，惠姐——真可怜，她还这么年轻。还有玥玥，她的命运比我还惨，她现在也比我更需要你。我现在还真是有点后悔了，我当初应该更主动更大胆一点，那样，说不定我还能和你一起照顾她们，可现在，我就只能默默躲在一个角落，默默为你们祈祷和祝福。”

  “燕子——”

  “好了！这就是命，我信，我也认！我们俩注定就这点缘分。”

  我一下子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就瘫在凳子上，我从未感到自己原来是这么渺小，这么无助，我的男人的自尊自信，也就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垮，就我这种弱鸡人渣窝囊废，真是枉占个男人的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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