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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定局


从古至今,没有不想要流芳百世、万古长存的好名声的上位者。

  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如今缺的是什么呢?

  无非是名誉。

  江烛染不相信江聆璇会对千古明君的美名毫不动心,毕竟人有七情六欲,虚荣心也是其中一种。

  “皇姐,今日之事,臣自然可以压下来,对此事轻轻揭过。固然皇室尊严保住了,但太女正君,东宫主位,让一个脑子如此拎不清的人担任,是否于江山社稷有害?”

  皇帝清楚,不出意外,太女继位,太女夫会是银兰名正言顺的凤君,一个未来的凤君,品行恶劣,下手狠毒,难当大任。

  “再者,今日礼部尚书包庇其子谋杀大罪,他日便可为其子欺下瞒上,甚至,会成为夺嫡之争的推动者。”

  “江烛染,凡事慎言。”

  皇帝高坐于皇位,已经没了先前的暴怒。

  江烛染清楚,她虽然让自己慎言,但心里必然也有了自己的考较。

  “臣再说太女,太女娶礼部尚书之子,尚且不说她对礼部尚书之子考量时间之短,匆匆定下了太女夫的人选。单说今日之事,她不顾太女之位,在船上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失态,显然磨练不足,心态不稳。她与臣对峙,所言所行皆是以权势压人,而非以理服人,德行难以服众。”

  “这与千古明君之美谈又有什么关系?”

  “凡明君,皆是以理服人、赏罚分明、不包庇、不纵容。”

  “哦,照你这么说,朕与明君——相差甚远?”

  “并非如此,皇姐与明君,只差一道指令。”

  “什么指令?”

  “撤掉礼部尚书之职。”

  江聆璇低垂着眼睛,看着地毯上的花纹,想要指着江烛染的鼻子骂她一顿,但心里又燃不起方才的怒火。

  银兰安稳了许多年,从她祖父那一代起便是如此。

  也正因为安稳,朝堂内外的漏洞像个漏斗一样,泥沙和水都能流进来,但水后来变成了泥沙,泥沙变成了泥块。

  “老八,你应该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

  拔掉礼部尚书,就会牵连其他各部,朝堂内官员利益牵扯,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执月的野心,她这个当皇帝的不是没有看到,而是看到了也没有能够借助的桥梁。

  “今日不除沈家,太女夫仍旧是沈家的嫡子,沈家的野心膨胀,此时想要凤君之位执掌后宫,将来就想要帝位改姓。”

  “你这般危言耸听,是想要借着朕的手,除掉沈家,替你的小夫郎出这口恶气吧?”

  换做旁人被皇帝诘问,肯定是吓软了腿。

  但江烛染,不但没被吓到,反而淡定自若。

  “臣是否危言耸听,想必皇姐心里自有定论。”

  上位者十有八九多疑,她们忍不了权力失控,自然也忍不了旁人妄想触动她们的权力。

  江烛染看得清朝中走向,朝廷官员拉帮结派,联姻成为其中必不可少的手段。

  从沈执月娶的续弦是吏部尚书家的庶子季鄢开始,就已经触动了皇帝的底线。

  后来沈家的嫡子嫁入东宫——江烛染不信,皇帝心里对这婚事没有想法。

  沈执月和吏部尚书结下姻亲关系,又把沈家的儿郎嫁给太女,她想要什么?

  或者说,太女想要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的势力做什么?

  “牙尖嘴利的丫头”皇帝叹了口气,似乎很是疲惫,“你且回去吧,游船的事,朕会给你个交代。”

  “臣,告退。”

  江烛染走后,皇帝叫来了福来,“去,宣翰林院掌院。”

  ……

  桓王府,典芳阁。

  江烛染一踏进门,就察觉到了典芳阁的不同寻常。前院里没有一个洒扫的小侍,偶尔来往的护院小侍都脚步匆匆的往柴房走。

  江烛染叫住一个小侍问道,“郎君怎么样了?”

  “回王爷,郎君回来之后,不久就发起了热,畏寒严重。”

  江烛染料想过这一遭生病是不可避免的,但没想到会来的那么快。

  进了寝室,迎面扑来一股热浪,掺着苦香味儿,像是把人包裹在炼丹房里。

  屋里烧着冬日取暖用的铜炉,沈流烨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两床厚被子。

  这人天生和水犯冲,落了两次水,病的一次比一次厉害。江烛染甚至怀疑,当初选择让他搬来典芳阁住,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妻主回来了。”

  江烛染原本以为他睡着了,但瞧这模样,多半还是冷得睡不着觉。

  “嗯”,江烛染摸了摸他的额头。

  “沈清元呢?”

  “关进了诏狱,不会再出来了。皇帝因为这事儿还和我发了顿脾气。”

  “妻主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怎么说?”

  “明明是我和沈家的矛盾,本来该由我自己解决的,结果却牵连到了妻主。”

  江烛染笑了笑,“你喊我什么?”

  “妻主”。

  “就凭这两个字,我帮你解决沈家的麻烦,小夫郎,你说划不划算?”

  沈流烨察觉到她的心情比从游船回王府时好的多。

  “我很划算。但是妻主不想与我同床共枕,却愿意帮我解决麻烦,我觉得妻主很不划算。”

  “怎么,帮助之恩,无以为报,想要以身相许了?”

  病了也不消停。

  “妻主给我这个机会吗?”

  虽然还病着,但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人看,看得人心尖儿颤了颤。

  有那么一瞬,江烛染确实不想继续做柳下惠——坐怀不乱。

  “乖乖休息。”

  那就是不给机会了。

  “这世上,怕是只有妻主这般了。”

  好悬没说她不行。

  江烛染看他一副仗着自己病了有恃无恐的模样,弹了弹他额头,“别皮,等你病好了,罚你练习凫水。”

  “水凉,臣侍容易生病。”

  “带你去温泉练凫水。”

  沈流烨捉住江烛染的手,“可不可以——”

  “不可以”

  “妻主都没听完我要说的话,怎么就直接否决了。”

  “你想问可不可以不去温泉练凫水,是也不是?”江烛染把他的冰块手塞回被子里,“别撒娇,这个凫水,你是练定了。”

  老娘的心硬得很,天王老子来了都改不了。

  “那——妻主看在我病了的份上,能不能——”

  “不能”

  “妻主又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无非是想要亲一亲,或者抱一抱。”

  沈流烨看着江烛染,侧身埋进了她怀里。

  “在湖里的时候,就很想这样。”

  他总是能恰到好处的让她心疼。

  江烛染知道他在撒娇,可这次没拦他。

  “水里冷不冷?”

  “嗯。”

  “害怕吗?”

  “不怕。”

  沈流烨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让她把自己抱紧。

  落水那一瞬间,他在想,倘若这次死了,江烛染大概会娶一个续弦,然后慢慢忘了世上原本还有一个沈流烨。

  他或许死了都不会安心。

  他还没得到江烛染的心,就这么死了,还死在沈清元那个蠢东西手里,下了地狱大概会气成个冤魂厉鬼。

  “妻主,我要是死了,能不能,不娶续弦?”

  “不能。”

  “为什么?”

  “记你一辈子,太累了,得把你忘掉。”

  但她知道,沈流烨这种人,兴许这辈子不会遇到第二个。

  “所以,你得好好活着,别给我把你忘掉的机会。”

  “妻主,真是无情。”他庆幸他还活着。

  没听到她说一句“我心悦你”之前,他怎么可能就那么死在湖里。

  江烛染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等到沈流烨扛过体内的寒意,慢慢睡着后,这才离开了典芳阁。

  屋外,扶霜垂首候着,见着江烛染出来,安安静静跟在江烛染身后。

  “齐先生的差事办的怎么样了?”

  “回王爷,那蒸馏器现在已经在量产了。”

  齐加蓝成了王府的门客后,被府里的人称呼为齐先生,齐加蓝本人对这称呼也满意。

  在王府工作也很快进入状态。

  江烛染原本打算徐徐渐进,但沈流烨的落水,却让她不得不加快脚步。

  皇帝未必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废掉沈执月的礼部尚书之位,但是,在皇宫的那几句话,能给沈执月扒一层皮。

  太女不会傻到坐以待毙,江烛染需要在金钱充足的基础上,把太女从东宫的位置上拽下来。

  客院里,齐加蓝这个替江烛染赚银两的未来主力军正在搞木匠活。

  江烛染尚未进院门,就听到齐加蓝的大嗓门。

  “好酒,好酒!这酒再放上些时日,必定会更加醇香。”

  院里摆了一个大坛子,旁边是齐加蓝按照图纸一比一批量生产的蒸馏器。

  齐加蓝窝在廊檐的阴影里组装几个木块,手边是个酒壶。

  这人是个会享受的,边喝酒边干活。

  江烛染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人吓得一个哆嗦,“这是第二件图纸了?”

  “对啊老板,这蒸馏器里的材料所需较多,批量生产实在太慢,王府的管家联系的那些店铺,她们十多天才能生产出一件。”

  齐加蓝说着,拍了拍自己手里的木板子,“这就不如木制的东西做出来省时间了。这水车,我一个人三四天就能装完一件。”

  “你倒是省事,把之前画的稿纸也算到这五个里面了。”

  齐加蓝脸不红心不跳,“老板,规定里可没说不能用我之前画的稿纸。”

  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江烛染也不介意她耍这点小聪明。

  一个人力量毕竟有限,齐加蓝现在正在兴头上,江烛染见她痴迷于干木匠活,也不打扰她,“可有已经做好的水车模型?”

  “老板可问着了,那水车模型就放在那儿呢。”齐加蓝一指靠着墙根的一堆木头,“这东西是我随手做的,做完就堆在那了。”

  江烛染自己过去拿了模型,仔细看了看,东西虽小,但五脏俱全。这模型完全缩小了原本的水车,显得十分精致。

  让扶霜上前拿了水车模型,江烛染道,“把这个送到工部尚书府上,就说桓王相邀,她若是有兴趣,得空了可以来桓王府一趟。”

  扶霜接过水车模型,手脚麻利的一路小跑出去。

  江烛染让人叫来了王府管家,让管家去请皇都几家有头有脸的商户老板。

  皇都的大商户,为了不过多产生银两上的冲突,都各自有各自的营销区域。

  明家主要卖的是粮食,她们家的商队又是个走南闯北的大商队,收集信息的速度十分迅速,知道在什么地方屯什么粮食最便宜,在什么地方卖什么粮食能卖个好价钱。

  张家的老板是个传奇人物,姓吴,早先家里是个小商户,嫁到张家后不到两年,张家的当家人就死了。这姓吴的郎君凭借一己之力保住了他妻主的财产,后来更是带着张家的商业做大做强。直到现在,这吴郎君在商户之中还颇有声望,人称“吴三郎”。

  至于张家的产业,就是酒楼茶肆一类,对于楚馆秦楼也颇有涉猎。

  程家是酒肆起家,银兰的酒业有许多和程家挂钩,程家的当家人是个有商业头脑的,早些年就在收集各种各样的制酒方法,并且以高价买下制酒方法,因此许多口味奇特的酒都是程家酒业的特有产品。

  这几家商户是江烛染在有了开商会的念头之后划定的几家,在皇都出名,但不算格外拔尖。与官府的联系并不密切,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经营漏洞,而且经营经验都够足。

  考虑种种原因后,江烛染打算以这几家为合作中心。

  赚钱这种事,还是互利共赢的好。

  晚饭过后,江烛染还没等到几家商户老板的消息,反而先等到了宫里来的福来。

  圣旨官腔浓重,但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沈家嫡次子沈清元品德不行,剥去太女夫之位,礼部尚书教子无方,且意图包庇儿子犯错,处罚停职两个月,在家反省。

  至此,太女失去了与礼部尚书沈家的姻亲关系,沈执月停职两个月,丧失参与朝政的机会。百官得到一个信号——皇帝对沈家极为不满,对太女有所迁怒。

  作为让皇帝迁怒沈家与太女的主导者,江烛染对这一结果尚且能够预料到。

  从她把沈清元关进诏狱,皇帝明知道这是在面子上打了皇室的脸,却仍旧没有下令放出沈清元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成了皇帝对沈家下手的桥梁。

  太女或许在这一盘棋里最为无辜,但她站在了这个位置上,与沈执月这个引起皇帝猜疑的人有了瓜葛,势必不能毫发无损。

  太女最大的错误,是太早对权力生出了掠夺的心思,且让皇帝看的明明白白。

  而江烛染,在这一盘对局中,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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