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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兵败


  这个炎热的七月,太子李重俊对韦皇后和安乐公主的忍耐因那一封废太子伪诏而到达了极限,终于起兵逼宫。

他矫制发左右羽林军及千骑三百余人,先是闯入武相府中,将正在宴乐的武氏父子乱刀砍死。而后,又命令左金吾大将军成王李千里,分兵守卫宫诚诸门,自己亲自率兵追至太极宫,从肃章门斩关而入,追杀韦皇后和安乐公主而来。

上官婉儿多年来执掌诏书,听命韦后一派,与武三思勾结甚密,自然将太子得罪得彻底。太子执意要捉杀她,她早有防备,提前躲进了大明宫,向帝后寻求庇护。

逃过刺杀的韦皇后同安乐公主等人汇合,护着圣人直奔玄武门楼。

圣上震惊得无以复加,前往玄武门的路上不住念叨:“太子为何如此?为何如此呀?”

韦皇后破口大骂:“早就说了他这孽子有狼子野心,全无忠孝之情,歹毒阴狠。大家不信,反说我对他太过苛责。如今你自己看,到底是我说的对,还是他做得对?我们哪里对他不好,生他养他,与他太子之位。他却是反咬一口,逼宫谋反!我不是他生母就罢了,大家可是他亲爹。他何尝对你手下留情?”

圣上又悲又怒,不禁掩面落泪。

安乐大哭道:“若耶耶早听了我和阿娘的话废了他,哪来今日之祸?”

安乐公主的公公武三思和丈夫武崇训此刻已做了太子李重俊的刀下亡魂。安乐虽然风流,又痴恋崔景钰,可是和驸马也是多年夫妻,到底有感情。再说她的独子此刻下落不明,还不知是死是活。

韦皇后气急败坏,对安乐低声道:“你不是说派人盯着他的么?怎么他要行动了,我们都不知道?”

安乐气道:“不是舅父负责盯梢么?早和阿娘说了,舅父办事不可靠!”

“罢了。”韦皇后道,“先度过眼前难关,回头再好好和他们清算!”

厮杀声已逼近楼下,只见一片火把光点,犹如浩瀚星海。太子率领叛变的右羽林军涌至城楼下,同列军以待的左羽林军短兵相接,杀成一片。

太子高坐马上,手持长刀,高声喊道:“韦氏妖妇同安乐公主骄奢淫逸,以妇人后宫之身涉政弄权,迫害忠良,甚至伪造圣旨,谋害皇嗣。武三思父子助纣为虐,现已伏诛!尔等速速退让,让吾等绞杀了妖妇母女,维护我大唐江山社稷!”

“荒唐!”韦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拽着圣上道,“看看你的好儿子,竟然要谋害嫡母,杀害亲妹!圣上还不说些什么?”

“我……我说什么是好?”圣上迟疑不以,“他说的可是真的?”

“大家是不信自己妻女?”韦皇后尖声叫道。

圣上浑身哆嗦。安乐公主抹泪道:“耶耶,太子是真的要置阿娘和我于死地呀!”

上官婉儿亦哭道:“大家若是想将我们交出去,不如现在就把我们赐死好了!”

城门下厮杀得一片血光。左羽林军正在冲杀城门,右羽林军将军调动兵马迎战,死守宫门。

只要玄武门一破,宫禁大开,那此刻在玄武门城楼上的韦皇后、安乐公主和上官婉儿等人,就命在旦夕。

“大家!”韦皇后催促着圣上,“你以为这孽子真的是为杀我而来?他这是逼宫篡位!待到他取胜,我和安乐必然不能活,大家怕也就此要被赶去太极宫,做个太上皇了,幽禁终老了!”

圣上听到这样的话,浑身抖得更加厉害,面无人色。

“大家!”上官婉儿大声哀求,“机不可失,快趁此刻劝降!”

圣上听着阵阵惨呼呐喊,身子摇摇欲坠,强打起精神,依着城墙朝下大声训道:“羽林军士听命,汝等借是朕的爪牙,何故作逆?若能归顺,斩了领兵作乱的头目,朕既往不咎,还与汝富贵!”

城门下有片刻的安静,然后骤然响起一阵异样的喧哗。只见一名魁梧武将发狂一般大笑一声,啸道:“圣上若重诺,臣等定然为圣上分忧解劳!”

说罢,将手中长戟抡圆,策马在乱阵之中横冲直闯,眨眼见就已砍下数名叛党头颅。

“儿郎们!”这名武将高声道,“随本将军护驾,砍杀逆党!”

无数兵士发出热血沸腾的咆哮,倒戈相向。太子同党不过百来人,突遭同党临阵变节,猝不及防,勉力抵抗半晌就已经支持不住,只得狼狈撤退。

羽林军步步紧逼,退兵丢枪弃甲,四散奔逃。

太子目眦俱裂,怒吼着下令,妄图再度发动进攻。然后兵败如山倒,他已再无翻盘的机会。部下拼命劝说,太子只得率领残余的部属百余人匆匆撤逃。

片刻过后,城下战况终成定局,残兵败将被禁卫抓获。只见满地狼藉,残肢断臂连同兵器一起躺在黑紫的血迹之中。血腥气冲天,令人作恶。

玄武门上的众人见大局已定,这才松了一口气。

安乐双膝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像重新活过来一般,大口喘气。韦皇后面上终于重新浮现一丝血色,同上官婉儿一道,扶着圣上下了城楼。

此时正是一夜之中最黑暗的时刻。天空乌云沉沉,一颗星子都看不到。夜鸟被行人惊动,扑扇着飞离树林,引起片刻的混乱。人们惶惶不安且沉默地行走着,揣测着今夜的变故会昭示着怎样的变化。

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上官婉儿仰起头,望着天空。

“婕妤还在担心什么?”女官问。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望了一眼帝后的背影。

“只是忽然想起了太平长公主与我说的一些话。如今才发现,那话极有道理。我过去认为的一些事,如今已变了。”

太子的兵败潜逃,意味着整个政局将有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动。韦皇后自然不会错过这样一个大好的时机。

圣上受惊入睡后,韦皇后挑着灯,同安乐公主在书房之中密聊,然后将心腹将领们招至延英殿中,开始发号施令,插手掌控朝政。

需要清算的太子党的名单很快就被拟定出来,这些人被清洗后,韦氏一党的人会立刻安插进这些实缺之中。

武三思父子惨死,已是无可挽回。韦皇后可没那心情哀悼,立刻就开始考虑空缺出来的宰相当由谁接替。

上洛王府这夜也遭袭。上洛王韦温负伤,卧床不起。

韦皇后变本加厉地想提拔韦家子弟。宗楚客填补武三思空缺出来的宰相一职。崔景钰救驾有功,也升做中书侍郎。

天亮后,卫军来报,道太子已奔出长安城,朝终南山而去。

“太子是要去何处?”圣上醒了过来,揉着太阳穴。

那武将本是太子部下,方被劝降,对太子计划知根知底,道:“太子原计划若逼宫不成,便投奔突厥。”

圣上登时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韦皇后冷笑道:“瞧这孽子,先是妄图篡夺父亲皇位,再是打算叛国投敌。便是养一只狗,都比他忠心。此等德行,竟然还为大唐太子,真是荒唐可笑!”

事已至此,太子必定要被废。圣上心中悲痛难过,颓靡不振。韦皇后一再催促,他才下令让人赵将军率轻骑追赶。

“切莫……切莫伤他性命。”圣上叹道,“朕还有话要问他。”

晨钟声声,鸽子在朝阳中哗哗飞过大明宫的上空。丹菲苏醒了过来。

孔华珍已离去,守在她床榻前的,是一个小宫婢。那孩子想必也熬了大半夜,此刻正趴在一旁睡得香甜。

丹菲没有惊动她,悄悄起身,走出屋。

朝阳正在缓缓升起,大明宫从夜的怀抱之中复苏过来。鸟儿在枝头欢闹地鸣叫,迎接清新的风与阳光。宫灯一盏盏熄灭,大地沉静,东方的曙光温柔地包裹住了这个帝国的中心,也掩盖住了帝王家中的悲欢喜乐。

此时距事发不过三四个时辰,局势就已天翻地覆。帝国的根基在这极短的时间里被重重地摇撼。从此以后,大唐的将来,就完全彻底地掌握在了韦氏一党的手中。

丹菲不禁想,昨夜若是孔华珍不在场,她是否会放手让刺客杀了韦皇后,或是任他们将韦后抓走为人质。

不,她不会!

她怎么舍得让韦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呢?她得和她当面对峙,替自己的父母质问斥骂她,要看到她的惊恐和忏悔才行。

只可惜武三思和韦温命短,这么轻易就被太子干掉。丹菲想起此事,就不禁扼腕叹息。

等到用了朝食,圣上终于下令开了宫门。

王公大臣们都在宫外候已久,此刻各怀心思地给帝后请安表忠。太子已败,自然是韦氏一党执掌天下。朝臣们一时五味杂陈,因太子下落未定,都还不敢说什么。

韦皇后则开始清点整理后宫。

太子昨夜带人在大明宫中一阵洗劫打杀,虽然帝后、上官婉儿和安乐公主都无事,可是无辜的宫人却是死伤不少。

柴尚宫昨夜事发的时候头一个扑去保护韦皇后,却是在打斗中被人推倒,头撞在凤辇上晕了过去。

说起来,她这伤可算是最轻的。不说丹菲这种身上落下大大小小十来处刀伤的,昨夜护送韦皇后的那群宫人,死伤大半。贺娄尚宫当时吓得撒腿乱跑,却是不幸撞在了刺客刀下,被砍得重伤,少说有月余不能下床。

贺兰奴儿运气却好。昨日韦皇后听信叛将的话遣散了一群宫人,她就在列。后来宫中乱起来时,她同一群宫人躲在一个宫室之中,毫发无伤。

韦皇后因为太子失势,心情倒是不错,除去个别几个宫婢只顾逃命的被贬去做苦役,其余的宫人,都赏赐了金珠,还准许将他们放出宫去。宫婢们都掂量着自己留在宫中也不会再得重用,不如带着金珠出宫嫁人。年纪略大些的,倒还愿意留下来,好歹有个容身之所。

贺兰奴儿年纪不大,却是不肯出宫。含凉殿一时缺人手,她就顺理成章地调到殿上。因无功无过,她还是个没品级的女史。

丹菲在此次立下了赫赫头功,用一身伤换来了韦皇后的命和信任。韦皇后闲下来后,特意将她召好,好生夸奖了一番。

“想不到,你看着文弱,竟然会些功夫。”

丹菲道:“奴是武将之女,自幼跟着父亲兄长学过一些拳脚功夫。无非是花拳绣腿,不值一提。”

“花拳绣腿也救了我的命。救驾之功,不可抹灭的。”韦皇后赞许地点了点头,看丹菲的目光已是十分欣赏,“就将你升做从七品的女典吧。阿柴和贺娄都有伤,你暂时接替她们的职务。殿中宫人经历洗劫,折损不少,善后的事宜,你同几位女官商量着,好生安排。”

丹菲叩首谢恩。

她出了殿来,众宫人对她的态度截然不同。以往爱对她颐指气使的女史,此刻见了她,变得谦卑恭顺无比。以下品级的宫婢,更是对她毕恭毕敬。众人私下对她又是羡慕嫉妒,又从心底佩服,自愧不如。毕竟丹菲如今的造化,是她用血用命换来的。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别的宫人死伤,她活着走了下来。所以她胜出了。

这样一来,丹菲就成了贺兰奴儿的上级了。贺兰奴儿怎么想,丹菲不大在乎。自从那日之后,两人就彻底疏远了。丹菲已决定乘此机会将萍娘调来。贺兰奴儿若不愿出宫,那就调去别的殿吧。两人关系已经恶化,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于丹菲来说也是拿命冒险。

韦皇后也知自己仇家多,虽然有侍卫,可总比不过丹菲这样会功夫的贴身宫婢可靠。于是韦皇后从这以后,不论去哪里,都将丹菲带在身边。

上位者的宠信和依赖,便是奴仆最大的依仗。当日跟在韦皇后身边的宫人都是高阶女官,或逃或死伤,所剩无几。丹菲如今职位虽然不是含凉殿中最高的,却是权力最大的几个女官之一。所以尽管丹菲不过七品,同级和上司有几十个,可她已俨然是整个大明宫中大权在握的几大执事女官之一了。

丹菲一招手,立刻有女史上前待命。

“娘子有什么吩咐?”

“皇后要见太子妃。”丹菲道,“她们如今还被拘在东宫里吧?连同皇孙们一并请过来。切记不可无礼。”

女史应下,带着几名宫婢而去。

发号施令的感觉很爽快。丹菲身上的伤还在疼,但是已经开始享受新地位带来的满足感了。权力的滋味果真诱人,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人终其一生、不择手段,都要得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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