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他所认识的不苟言笑的木头好友吗？

  难道因为要去西北就这么高兴？

  “许大夫。”黎静婉见到许蕤，朝他问好。

  她一开口，许蕤就认出了她的声音，“黎小…公子。”

  心里感叹楚廷煜那对招子还挺厉害，一眼就能认出女扮男装的黎静婉。

  见楚廷煜来了，姚氏不敢耽误时间，又叮嘱了两句就让他们出发，目送他们离开。

  在他们身后，躲在一旁的宋轻妍看着黎静婉和楚廷煜一同离去，眼里尽是嫉恨和疯狂。

  -

  离开京城后，黎静婉第一次感觉到天地的广大。

  她既然装扮成男子，也不需要再遵守对女子的约束，和楚廷煜几人一同骑马，或者同乘一辆马车。

  因为是以商队的名义出行，又带了不少货物，所以一路上行进速度并不快，黎静婉便有了更多时间细细欣赏一路的风景。

  上一世，她恪守世家小姐和侯门主母的本分，居于深闺之中，别说离开京城了，连内宅都很少出。

  这一次，她终于明白了很多诗句的意义。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鸿鹄一再高举，天地睹方圆。”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

  她学过的这些诗词，终于将其内在的意义呈现在她眼前，直抒胸臆。

  更让她惊喜的是，和楚廷煜与许蕤同行，能了解到更多东西。

  楚廷煜的贴身侍卫大多都伪装为镖师走在镖师队伍里，只留下天喜和齐铭当他的小厮。

  楚廷煜并不是待在温室的花朵，反而在京城外待得时间不短，自然见识不少。

  至于许蕤就更不用说了，从他离开药师谷做游医起，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而他喜欢且擅长聊天，能把他遇到的奇闻轶事说得趣味十足，黎静婉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连一向沉默的齐铭也听得认真。

  楚廷煜受到氛围感染，离开勾心斗角的京城让他放松不少，话和表情都多了，也主动说起他遇到的人和事。

  有时候，项明方和朱高志也加入其中，绘声绘色地描述他们的见闻。

  黎静婉觉得赶路不仅不累，反而很快乐。

  这些快乐时光，将她从上一世的痛苦和这一世的压抑中解救出来。

  人生路很长，还有很多景色可以看，她学着向前看，乐观面对未来。

  晚上，商队若是能进城，就歇在客栈里，若是赶不及，就在野外睡一宿。

  好在他们人多，加上前段时间楚廷煜剿匪成果斐然，一路上畅通无阻。

  走了大半路程，这一天遇到了大雨，耽误了进城，众人便寻了一块平整的空地搭帐篷，生火做饭。

  镖师中很多人常年在外，基本都会做点饭，连齐铭的手艺也不错。

  黎静婉便也学着做饭帮忙，后来楚廷煜也加入。

  堂堂亲王，挽起袖子生火熬粥，让众人都大感意外。

  只是他虽然做得认真，但饭菜的味道嘛...

  用许蕤的话说，老天还是公平的，没让楚廷煜事事都顺利。

  他让大家尽管吃，吃坏肚子了有他在，不要打击靖王殿下的热情。

  吃了晚膳，除去巡逻和守夜的，其他人开始休息。

  黎静婉和楚廷煜几人围坐在火堆旁聊天，燃烧的木材偶尔炸开一两粒火星子，直冲天空。

  黎静婉顺着火星的方向往上看，满天繁星。

  因为快要接近塔城，众人谈论的焦点落在了边境冲突的始作俑者——西戎国身上。

  许蕤以前在塔城做了几年军医，对西戎国有些了解，但隔了这么久没回去，不知道现下情况如何，便问楚廷煜。

  楚廷煜一直在关注西北，自然清楚。

  考虑到黎静婉知道得不多，他于是说得比较全面。

  “西戎国王如今有两个成年的儿子，大王子耶祁律，二王子乌石烈。”

  “耶祁律是奴婢所生，虽是长子，却一直不受重视，而乌石烈的母妃是王后，支持他的人不少，所以一直以来是乌石烈占据上风。”

  “但由于西戎国王忌惮王后母族的势力，一直没有立乌石烈为太子。”

  “耶祁律此人野心勃勃，也很聪明。他蛰伏许久，私下拉拢了一批和乌石烈一派不对付的大臣。”

  “他趁着乌石烈的外公和大舅去世，在西戎国内势力减弱时，又制造了一些事端，让西戎国王对乌石烈不满，从而立了耶祁律为太子。”

  “从他立为太子后，就开始招兵买马，加大在我朝西北边境的驻兵人数，近来频频制造小范围冲突。”

  朱高志啐了一口，“无耻蛮人，看着邻居家有金银珠宝就来抢，而不是想着自己去努力，我呸。”

  项明方笑着提醒，“老朱，你这暴脾气，当着靖王的面吐口水呢？”

  “王爷莫怪。”朱高志不好意思道，“草民是粗人，脾气上来了...”

  “无妨。”楚廷煜摆手，继续说。

  “外族人和我朝的思想观念不一样，他们不喜欢农耕，反而擅长掠夺。否则西北边境和西戎同样的耕织条件，为什么塔城这些地方能发展起来，他们就不行？”

  黎静婉听得连连点头，“西戎本来就好战，现在耶祁律掌权，对边境的威胁更大。”

  “看来战争在所难免了。”许蕤叹气，“还是百姓苦啊。”

  “王爷，有没有不打仗的可能性？”黎静婉刚才就在考虑，“如果是乌石烈掌权，还能打起来吗？”

  上一世，她只知道西北在打仗，但对于西戎国内的情况知之甚少，也不知道最后的走向。

  楚廷煜有些惊讶她能想到这一层，沉吟道，“乌石烈因为出身好，母妃又强势，所以性子和能力都比耶祁律弱。但如果是他掌权，肯定比耶祁律掌权对盛朝更有利。”

  一向沉默的齐铭突然加入讨论，“兵书上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如果能用计谋让乌石烈掌权，那就可以兵不血刃了。”

  楚廷煜微微点头，“上兵伐谋是为上策。”

  他派人调查过齐铭，齐家因为厌恶他的生母，从未给他请夫子，连族学也不让他去。

  但他现在能说出这番话，说明他私下在学习，对于兵法有所了解。

  对比他的成长环境来说，已经难能可贵。

  若是加以培养，应该能成为一名将才。

  火堆里又炸出几点火星，黎静婉从沉思中回过神，“让乌石烈掌权是上策，但我觉得还有更好的办法。”

  大家朝她看去，朱高志好奇道，“大小...大少爷，你有什么法子？”

  黎静婉慢慢道，“耶祁律能备战，说明他能调兵遣将，西戎国也支持。就算是让乌石烈掌权，如果他改变了想法或者他手下也有人希望武力掠夺盛朝，这仗依然不会少。”

  “最好的办法是，不管谁掌权，都打不起来。”火光映照在她的眼眸上，显得格外明亮。

  “如果西戎内乱，各方争权夺利，互相牵制，就不能一致对外，还能打仗吗？”

  “更进一步，如果西戎四分五裂，互相仇视，实力削弱，更加不能和盛朝对抗。”

  她说完后，其他人都安静下来。

  黎静婉笑了笑，有些羞涩，“我不懂兵法，胡乱想的。”

  “不是，大小姐，您的想法太妙了。”朱高志激动地一拍大腿，忘了要称呼她为少爷。

  “我刚才听您说话，就想起了将军。他曾经也说过，不打仗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西戎自动打消这个念头。”

  许蕤拍手，“妙，实在是妙。”

  齐铭眼里尽是钦佩，楚廷煜也不例外。

  他没想到黎静婉一个才离开京城的女子，能想到这些。

  她刚才所言的确是上上策的攻心之术，虽然最难，但一旦成功，效果显着。

  “黎小姐果然天资聪颖，所言甚是。”楚廷煜真心实意地赞叹。

  “王爷过奖了。”能得到大家的肯定，她有几分开心，“但应该很难吧？”

  “是。”楚廷煜承认。

  “西戎国十分谨慎，对外族人异常警惕。我派了不少人去当探子也很难查到内部信息，若想从内部离间来消除战争，目前看来办不到。”

  “不过不失为一种可以努力的方向。”楚廷煜肯定道，“希望以后能朝这个方向走，这样对百姓对将士也有益。”

  打仗没有完全的胜者。

  就算是胜利一方也有流血和死亡，还有战争留下的残骸和焦土。

  此时，众人心里都想着同一件事，希望西北边境早日安定下来，百姓能顺利地生活。

  -

  自从黎静婉离开京城后，赵芸樱提起的心就没有放下去。

  虽然她安慰宋轻妍情况没那么糟，但她总是担心哪一天林氏遇到的那个男子就被找到了，事实真相猝不及防地被公之于众。

  她因此日日煎熬，晚上也睡不好，消瘦了不少。

  钟氏见她脸色欠佳，十分担忧，入宫请钟贵妃派太医为她把脉，让自己的贴身丫鬟给她熬药，还带着她去京城外散心。

  越是如此，赵芸樱越感到备受折磨。

  想要守住一个随时可能被揭露的惊天秘密，极其煎熬。

  这天下午，赵芸樱从午睡中被噩梦惊醒，心脏狂跳。

  彩霞听到动静开门进来，见她额头上都是汗水，于是走到床边。

  她拿着手帕要替赵芸樱擦汗，“夫人，您是不是不舒服？出了好多汗。”

  赵芸樱摆摆手，“没事，给我倒杯水。”

  彩霞倒了茶水递过去，“夫人，奴婢刚才瞧见小姐出门了。”

  赵芸樱记起来，昨日宋轻妍说今天约了安玄侯家的小姐去听戏，钟氏也去和老友见面，府里就她一人在。

  想到此，赵芸樱做了一个决定。

  一口喝完杯中水，她让彩霞拿来惟帽，然后独自出门。

  赵芸樱一路来到永宁寺，果然见到了正跪在佛前祈祷的林氏。

  瘦弱的身躯在高大的佛像前显得十分脆弱，但挺直的腰杆，双手合十的虔诚，又表明了她的坚持。

  赵芸樱就在大殿外看着没有进去，突然有些后悔一时冲动走过来。

  林氏一直寻找的人就在身后，但她不能说。

  这时，林氏磕完头起身，赵芸樱想走，却被转过身的林氏认了出来，“小娘子，请留步。”

  赵芸樱脚步一顿，想了想停下来。

  林氏从香案上拿起了一个小篮子，走过来笑道，“小娘子，终于见到你了。”

  “夫人有何事吗？”赵芸樱压低声音，不想露出原音。

  “我想谢谢小娘子。”林氏笑容真诚，“上次你教我的方法真的有用。”

  赵芸樱心里发紧，“您找到您的女儿了？”

  “还没有。”林氏摇头，脸上的笑意少了一些。

  “不过我在街上偶遇了一个人，他可能知道我女儿的下落。本以为这人不会出现，没想到他来京城了。”

  “那...找到他了吗？”赵芸樱说话时只觉得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林氏又摇头，“还在找，只怪我当时太笨，把人跟丢了...”

  话里是浓浓的自责。

  赵芸樱放下心。

  这么久都没有找到那人，应该不会成为威胁了。

  “夫人如此诚心，佛祖一定会实现您的愿望。”赵芸樱垂下眼眸，硬着头皮说了这些违心的话，不敢对上林氏的眼神。

  她不敢久留，“夫人，我还有事，要先离开。”

  “好。”林氏点头，说着把手里的小篮子递上前。

  “这里是我今日做得绿豆糕，本想当会儿送给一位晚辈，但今天遇到小娘子，为表上次的谢意，还请收下。礼物不贵重，希望小娘子不要怪罪不是一开始为你做得。”

  一股酸涩汹涌而来，赵芸樱咬了咬牙才克制住。

  她不想接受，可对上林氏期待的眼神，她最终伸手，接过了小篮子。

  “多谢夫人，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见她收了东西，林氏笑得很开心。

  “你给我的主意极好，我现在每日都来这里向佛祖告知我女儿的生辰八字，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找到她。”

  赵芸樱僵硬地点点头。

  林氏还有其他事，送了东西就告辞先离开。

  赵芸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伸手打开篮子盖子，里面放着一个食盒。

  再一瞧，食盒旁边还有一串佛珠手串。

  赵芸樱想起上次见林氏时，她似乎就戴着这串手串，应该是她放在里面忘记拿走。

  于是，她提着小篮子追了出去。

  永宁寺出来只能左转，有一条幽静曲折的巷子通向外面。

  赵芸樱加快脚步，刚转过一个弯，就见林氏正被两名男子抬进旁边的马车。

  她的手下垂着，已然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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