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明方一边带着黎静婉往前走一边介绍。

  “大小姐，一楼的大部分是自卖的人，虽说价格上便宜些，但是身份可能会造假。”

  “这里是边境，不比京城和其他地区，我们要买家养奴才，就得选身份干净背景明晰的，不能留下后患。”

  正说着，前方出现楼梯，项明方又继续说。

  “二楼是买卖官奴的地方，这些人大多是家里触犯律法被发卖或者被流放的，有专门的官牙管理，背景造了册也清楚，咱们上去看吧。”

  黎静婉点头，随他上了二楼，果然和一楼自己立个牌子不一样，分成了许多或大或小的区域。

  每个区域里站着数量不等的官奴，有两名以上的官牙看管。

  官牙和买家沟通，因为官奴卖出去后他们可以抽成，因此都格外积极。

  项明方看了看，选中一块区域，上前和官牙攀谈。

  黎静婉在旁边等着，四处打量。

  也许是今天赶集的原因，就连来人口买卖集市的人也络绎不绝，在黎静婉身旁往返经过。

  这时，一名相貌平平的盛朝男子走到黎静婉身旁，脸上堆着笑搭讪。

  “这位小姐，您是来买奴才的吧？”

  黎静婉瞧他一眼，略一点头。

  “您刚才和那位老爷上来时，在下就瞧见了。”男子指了指前面和官牙谈话的项明方，“我也是这里的官牙，我那里有几名还不错的官奴，您要不去瞧瞧？”

  “不必了。”黎静婉不感兴趣。

  “您只要看了，肯定有瞧得上的。”男子不遗余力地介绍

  “我手头上的官奴都是从淙州流放而来，里面有一个是厨子，有一个婆子，都会干活做饭。还有一个是当地的员外小姐，会写字画画，拿去当贴身丫鬟，绝对配得上您的身份。”

  黎静婉本想走开，但听到“淙州”两字，心里留意。

  当初给林氏接生，一手主导换子的马稳婆，正是淙州人。

  楚廷煜派出去的人手正在淙州找马稳婆，只是一直没有消息。

  见她没立即拒绝，男子更加热情。

  “小姐，您去看看，问他们几句话。若是不合适，您直接走，我保证不拦您，怎么样？”

  他说着往身后一指，“就在那儿，西北角那块。”

  黎静婉见也不远，而且她现在也没什么事做，于是答应了。

  项明方正在看这些官奴的背景，听黎静婉说要去前面看看，点了点头。

  “大小姐，别走远了，我等会儿过去找您。”

  这层楼都是官奴和官牙，他倒不担心安全问题。

  黎静婉随着男子往前走，经过楼梯口时，又一拨人走上来，顿时有些拥挤。

  她朝后一退，脚上踩到了什么，于是低头一看。

  原来是踩在了男子的靴子上，她连忙道歉。

  “不打紧。”男子好脾气一笑，伸手帮她隔开旁边的人，“小姐请，就快到了。”

  黎静婉点头，刚走一步突然脑里闪过什么。

  她微微低头，再次看向男子的靴子。

  再看向周围的官牙的靴子，顿时有些怀疑。

  如今已是深秋，塔城早晚寒冷，因此这里的男子大多数都穿上了当地特有的靴子，底子厚，用动物皮做成。

  但这男子穿得却是京城的软靴，鞋底和鞋面都比较薄，不保暖。

  既然是官牙，在塔城时间也不短，为何在这个季节反而穿着京城的靴子？

  黎静婉再仔细一瞧，见他一手在前指路，另一手却放在左腹下，这样很方便随时从衣服里取东西。

  这动作属实有些怪异。

  她于是主动问，“大哥，你说得这些淙州的官奴，具体是淙州哪里的人？”

  “好几个地方。”男子的回答很笼统。

  既然是做官奴买卖的官牙，要做生意，对官奴的来历应该很熟悉。

  黎静婉疑惑加深，又问，“有没有黄家桥那块的？听说那是淙州最热闹人最多的地方，一半人都住在那块区域。”

  男子一口回答，“有。”

  黎静婉心下一紧，脚步迟缓。

  这人有问题！

  因为黄家桥是她随口编纂的地名，他却说有。

  他分明在撒谎！

  “小姐，怎么了？”男子见她走得慢，右手往左腹上方移了移。

  “我看这边的官奴也不错。”黎静婉强装镇定，“我想先看看。”

  “您先过去看我手头上的官奴，要是不满意，您再过来。”男子说着走到她身旁靠后的位置，“不然等会好一点的就被别人挑了。”

  这明显是一个防止她往后跑的动作。

  此时人愈发多了起来，颇有些摩肩接踵的热闹，黎静婉知道自己想跑也跑不快。

  而且这人身上多半藏着刀，一旦呼救，他狗急跳墙，可就糟糕了。

  她来不及去想为什么这人会盯上自己，只能先想办法把他甩掉。

  瞧着又有一群人往上走，黎静婉有了主意。

  “现在人也太多了。”她用手在鼻子前方嫌弃地扇了扇，十足的千金大小姐的作态。

  “而且还有些臭，肯定是那些前面那些人身上的味道，等他们走了我再过去。”

  男子有些心急，“哪有味道？小姐，我那边...”

  正说着，新的一批人上楼，黎静婉瞬时从怀里掏出钱袋扯开口子，将里面的钱币往上方一扔，来了个天女散花。

  她将男子往人群里一推，大喊着，“谁的银子掉了，好多银子！”

  一听有银子，众人立即骚动起来，纷纷转身或低头去看。

  猝不及防下，男子竟然被挤入了捡钱的人群中，气急败坏地想推开，却无法挪动。

  黎静婉以为暂时脱险，想着赶紧去找项明方。

  结果一转身，就瞧见一名留着络腮胡的男子朝她跑来，还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亮光一闪。

  她顿时明白过来，这络腮胡是刚才男子的同伙。

  不止一个人盯上了她！

  黎静婉转身就跑，络腮胡随即追上。

  她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只能朝着人少的地方，无头苍蝇般地乱跑，心脏狂跳声几乎要超过她的喘气声。

  而后方络腮胡的脚步声，像是一道催命符，逼得她使出全力，不敢慢下来丝毫。

  前方有人在路中间，黎静婉迅速绕过，络腮胡则是把人推到一旁。

  路人差点摔倒，追上去一把拉住络腮胡的衣服直嚷嚷。

  “唉，你干什么！长没长眼，推倒我了就走？！”

  络腮胡转身，又一把推开他，满脸杀气。

  再一瞧推他的人手里拿着刀，路人吓得连忙往外跑。

  络腮胡没时间去处理阻拦，继续去追黎静婉。

  黎静婉一路狂奔，直到看到前方的走廊尽头，脸色发白。

  听到身后的声音，她转身往后退，尽量平稳开口。

  “这位大哥，你要多少银子我都可以给你，你尽管说。”

  络腮胡拿着刀逼近，“我们这行有规定，收了买主的钱，就一定要你的命。”

  “买主是谁？”黎静婉一边退一边问，眼角瞄向下方。

  “恕不奉告。”络腮胡冷声，“我们也是拿钱办事，得罪了。”

  他说着举刀冲上来，黎静婉早有准备，拿过走廊边的花盆往前砸，络腮胡果然伸手去挡，刀掉落在地。

  趁着这个空档，黎静婉往他的腰眼一踢。

  朱高志教过她，这里有个穴道可以让人身体酸软。

  络腮胡果然脚一弯，但他的身体素质比普通人强很多，并没有跪倒，反而伸手抓住了黎静婉的一只胳膊往身前拉。

  黎静婉顺着这股劲一转，两人靠在一起。

  她知道武斗自己根本赢不了，只有最后一个法子，背水一战。

  走廊狭窄，她跳起来双脚往墙上一蹬。

  栏杆不及腰身，在这股反作用的力度下，她和络腮胡同时往后一坠，一起从二楼掉下去，砸穿了楼下的顶棚，重重地摔在地上。

  黎静婉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摔出来，大脑一阵眩晕，脚踝处传来阵痛。

  但现在情况危急，络腮胡还在，她不敢耽误，连忙往旁边一滚，谨慎地看过去。

  然后，她发现络腮胡竟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有血流出。

  黎静婉仔细一瞧，顿时出了一阵冷汗，后怕不已。

  络腮胡的背部竟然刺入了一根尖锐的木头，足有手掌长。

  刚才在二楼她瞧见下面是棚子，便想着先跳下去搏一丝生机。

  还好落地时络腮胡当了她的肉垫，否则现在被刺的可就是她自己。

  外面传来声响，黎静婉不敢去确认络腮胡有没有死，她得先离开。

  除了这两人，说不定还有其他同伙！

  想到此，她用手在地上擦了两把灰抹在脸上，遮住面容。

  既然这些人能找上她，肯定是见过她的画像。

  起身后，黎静婉立即倒吸一口冷气，痛得皱起一张脸，右脚脚踝传来刺骨的痛。

  多半是摔下来时骨头错位了。

  但此时已经顾不了这么多，她得赶紧走。

  忍着脚踝的剧痛，黎静婉弯着腰，谨慎地往前走。

  刚走出这个棚子，突然脑袋一痛。

  闷哼一声，她倒了下去。

  -

  二楼众人争先捡银子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项明方注意到了，连忙丢下官牙边走边喊，“大小姐，大小姐！”

  他艰难地穿过捡钱的人群，朝着黎静婉离开前指得方向走去，却没见到人。

  “大小姐！”项明方有些慌了，这里毕竟男多女少，可别出了什么事。

  他正慌乱地找人，一名男子冲进来大嚷。

  “不好了，有人...杀人了，有个男的拿着刀。”

  项明方心里一沉，赶紧跑过去，“在哪里？他要杀谁？”

  “往那边走廊跑了。”路人心有余悸，“好像是在追...追一个女的...”

  不等他说完，项明方立即跑过去，走到走廊最尽头，往下发现了被砸穿的顶棚，还有躺在地上一团血污里，昏迷不醒的络腮胡。

  但是没见着黎静婉。

  他吓得头皮发麻，又往里跑，左脚打右脚绊倒在地上，爬起来往前冲。

  二楼捡银子的人群已经散开了一些，项明方跑下楼，只有先出了集市，跑到后面才能进棚子。

  结果他刚冲出集市大门，就撞见了身着常服路过的楚廷煜，带着许蕤和齐铭几个贴身侍卫。

  “王爷，是项管家。”齐铭先认了出来。

  项明方瞧见他们，慌乱地跑到楚廷煜跟前，脸色发紧。

  “王爷，有人追杀大小姐。小姐...小姐不见了...”

  楚廷煜脸色一沉，“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有人看见了...”他指着集市后面，“那个杀手掉在了棚子里...”

  楚廷煜当机立断。

  “齐铭，你们把集市的所有出入口都封起来，通知集市的管事，任何人不得离开。”

  “项管家，你带我们去棚子。”

  “是。”齐铭领命，眼里着急，立即行动。

  好在为防止官奴逃跑，集市只有一个出入口。

  齐铭让两人守住，一人通知管事，他则先进去搜查。

  杀人的事情已经传遍了集市，众人惊慌，纷纷往外跑，却被侍卫和集市的管事率人拦住。

  最开始去找黎静婉的杀手也混在人群中，想趁乱逃走。

  齐铭眼神锐利地扫过众人，声音带着年轻人的响亮，却不容置喙。

  “奉靖王之令，所有人不得离开，全部待在原地。若有不服从之人...”

  他抽出随身佩戴的刀，“立斩。”

  众人果然不敢再动。

  项明方带着楚廷煜和许蕤来到棚子里，络腮胡还躺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许蕤上前，两指去摸他的颈动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然后摇头。

  “已经死了。”

  项明方平日的稳重完全丢了，连嘴唇都发白，“小姐呢？”

  他连忙四处查看，“小姐，小姐？”

  楚廷煜也要去找，却瞧见前方有个小东西，于是上前捡起来。

  是一支残破的兰花步摇，断成了好几截。

  他捡到的刚好是步摇头部这一截，上面的兰花也缺了一小半。

  楚廷煜的心顿时一沉。

  因为他似乎见过黎静婉戴这支步摇。

  项明方此时走过来，瞧见楚廷煜手里的东西，失声叫出来。

  “这是大小姐今天佩戴的步摇，我见过的！”

  “她最喜欢兰花，很多首饰都做成兰花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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