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李智允手机里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她一一回复，报平安后，终于钻进睡袋里准备休息。

  Emily有些伤感，这次事故后，他们肯定会快马加鞭进入首都，按照Sophia的性格，大概将空运过来的疫苗资源消耗完毕后，他们就会提前结束这次行动了。

  她低声询问一旁闭眼的李智允：“智允呀，你睡了吗？”

  “还没有。”李智允脑海里依然重复着爆炸那一刻的画面，她心有余悸，但她在电话中，简单地用春秋笔法一笔带过她今天的遭遇。

  她的亲人朋友恋人远在国外，与其让他们陷入无解的担忧，不如报喜不报忧。读多了历史，她无师自通如何不说谎地避重就轻。

  “今天是不是吓到你了？”

  李智允侧头看向她，难得坦诚地点头：“猝不及防的爆炸，激发了我童年的心理创伤，还好Noah在我身边，帮了我一把。”

  “这就是我们面对的最后一道挑战。”Emily叹气：“我们必须适应暴力，贫穷，饥荒和死亡，甚至包括同伴的死亡。没有人天生具备这样强大的适应力，我们都是一次又一次经历离别和意外，锻炼出来的。”

  “所以，这条路上，我们不断见到新人，又时常失去同伴，可能是生离，也可能是死别。”

  谁也不知道下一次行动，他们还能不能再次相遇，Emily无意强迫智允，于是转移话题：“我还没问过你，你为什么来这里？我记得你主要学习的专业是文学。”

  “我想要找到人生的答案，但文学没有给我答案。它看似坦诚到残忍地剖析人类的内心和细微感情，但多是巧言令色。”

  李智允读得越多，越发现翻译和写作中暗含的立场和利益选择，她眼神伤感：“文字更多时候是男性的意淫，是谎言的艺术，仅此而已。”

  “智允，你找到了吗？”

  “没有，但我见到更多更真实的自我，我跟过去很多糟糕的事情和解了，也变得更勇敢了。”

  李智允最后扬起嘴角：“Emily，我这趟收获很多。”

  “真好。”Emily为朋友的成长感到开心。

  “你为什么选择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呀？”李智允开始好奇她的初衷：“跟你脖子上的十字架吊坠有关吗？”

  “差不多吧，我不算传统的基督教徒，但我来这里是为了赎罪。”

  “赎罪？你觉得人生来有原罪？”李智允轻轻蹙眉。

  小时候，她的街坊邻居多的是教徒，越是贫穷，越容易布道，他们说她生来带有原罪，她的遭遇是赎罪。

  呵，不过为自己的袖手旁观和病态的残忍寻找道德上的借口，她毫不留情地道破他们的假面，遭受周围大人们恐惧排斥，正好，她也不需要无用的怜悯。

  他们会叫她疯子，但疯子好过傻子。

  “不是圣经里的原罪。”Emily摇头：“是我的家族犯下的罪孽，我作为受益者，承其恩惠，必受业罪，我需要用行动赎罪。”

  “家族？”

  “我生父家以贩卖武器和暴力起家，以财富夺得强权，楼梯上每一张家长的画像上都沾满血痕和罪恶。”

  虽然她年幼父母离异，她十八岁选择离开美国，跟着母亲住进英国的继父家。继父是个家庭普通的医生，正是这种地位和财富差距，让她清楚地认识到这个真相。

  Emily眼神空洞，强扯起嘴角，缠着绷带的手，握紧十字架吊坠：“所以，我们家族后代凋敝堕落，是命运早早标注的代价。”

  李智允从不为父母的罪孽感到愧疚，因为她是他们手下又一个纯粹的受害人。成长中，她看过太多东亚家庭下儿女的境遇，不能将父母吝啬又要求严苛的教育称为爱，但又确实在父母庇护下长大，无法去完整地恨。

  偶尔，她会庆幸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毫不伪装他的无耻卑鄙，可以让她果决地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杀了他。

  所以，李智允只是祝福：“祝你早日达成所愿。”

  Emily跳过这个苦涩的话题，感叹：“我们之后还会见面吗？”

  “你想见我，非常容易，如果你仔细观察，没准你周围充满了我的画报广告。”李智允拍摄了太多代言和广告，淡定道：“我的外套和鞋子都是我代言的产品。”

  “诶？”Emily看了眼她挂在挂钩上的衣服，都是眼熟的大牌：“看来你确实很火嘛。”

  李智允抿嘴偷笑：“你要不再看看你的歌单，新订购的专辑，看一眼它的制作人信息，是不是很眼熟？”

  Emily打开信息框，发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她又看了眼表演者：“可是它写着twice呀？”

  “那是我所属的团队。”

  Emily真的做到了只关心歌曲本身，至于下蛋的母鸡，无关紧要，此时她后知后觉地惊呼：“哇喔，哇喔。”

  “如果你对我的歌感兴趣的话，之后可以来演唱会看我，我给你寄门票。”

  “爱与死亡三部曲都是你写的？！”

  李智允吐槽她：“是呀，不过都已经发行了好几年了吧，你是真的喜欢考古。”

  “不不不，这三部曲最近可火了。”

  “嗯？”闲暇时也不看社交媒体的李智允，疑惑皱眉。

  “还有报道专门分析这件事，我看看哈。”Emily找出那篇文章。

  她一字一句念道：“回归人性本身，呼吁爱与和平的主题，在动荡中探求人本身的价值。高质量的编曲，富有诗意和隐喻的歌词，引发全世界人们的共鸣。

  单曲则与反主流、反体制的精神结合，严肃真挚的表达内心探索真理和真实的体验，正契合当下疫情时代茫茫不可知的现实。”

  “啊？”李智允震惊地瞪大双眼。

  按照韩国年龄计算，李智允马上要23岁了，依据她的观察，她的事业巅峰期就是当下，爱豆往往在巅峰之后，就是无可挽回的颓势。她回国后应该是美美的下坡路，姐姐们也已经各自朝着想要的职业转型。

  而她迫不及待想要享受和这里一样，无人在意的生活，随意地走在大街上，没有闪光灯闪眼睛，也没有粉丝围追堵截。

  “应该是Kpop圈子的自娱自乐吧。”李智允侥幸地想着，大概是哪个粉丝圈内部的文章，他们一向擅长吹嘘，不知名的小奖也能吹出众星捧月的味道。

  Emily为她过去的新闻学习经历正名，反驳：“我关注的报纸和媒体都是面向大众，含金量和关注度双高的。”

  说着，她没看到智允眼睛圆睁，眼神放空，眉头拧成一团的震撼与纠结，李智允严谨地用大数据预测的退休计划好像泡汤了。

  Emily熟练地搜索Yunnly的IG账号，随手点了一个关注，惊奇道：“智允呀，你的关注数好高呀，两亿多了，我还没见过这么高的数据，这种关注度，你是当之无愧的全球巨星了。”

  “多少，你说多少！？”

  李智允动作迅速地爬出她的睡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到Emily手机前，她记得她出国的时候，因为拿下国内影后奖项，热度正高，也不过一亿四千万的关注数量。

  公司给她买了六千万的关注吗？不可能吧，没必要在她这个老爱豆身上花钱，按照公司的秉性，有这资金还不如投资给新团，直接打造一个新的一流女团。

  当然，抠搜的公司，现实情况是连新团都舍不得花钱。

  完蛋，她二十五岁的爱豆退休计划彻底完了！！！

  Emily兴致勃勃：“智允，我也有IG账号，来，关注我。”

  “你想被扒出底裤吗？”李智允阴恻恻地笑着：“一旦我关注你，你的出生照片都能被人挖出来，至于你的求学经历、恋情、工作，一个都逃不掉。”

  “Emily，还想要我的关注吗？”

  “呃，还是算了吧。”Emily从心地跟智允拉开距离。

  过了一会，Emily凑到李智允身边，她恹恹不乐地趴在睡袋上，仿佛失去了光芒和活力。

  她小心翼翼：“智允呀，你也经历过隐私的过度曝光吗？”

  “当然，除了隐私泄露，还有更烦人的事情，我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被人过度解读。”她每次发言都必须小心谨慎。

  李智允的老师想让她写作，但一方面，她讨厌文字骗局，另一方面，她也烦恼他人断章取义的解读，因此，迟迟没有动笔。

  老师有些失望，又觉得可以理解，反过来安慰她，爱豆总有名气散去的那天，她的文字终有一天可以回归并忠于她的内心。

  “好辛苦。”Emily抚摸她的脑袋，智允比她小了好几岁。

  “还好，我也很享受舞台上唱歌表演的时刻。”李智允长叹一口气：“所以，这个职业，我真的又爱又恨。”

  它伴随着她躁动不安，兵荒马乱，迷茫无措的整个青春期，粉丝给予的爱某种程度上弥补了她家庭的缺失，无私奉献给予，又严苛要求她的行动和外形。

  李智允觉得这种粉丝与爱豆的生态，好像东亚家庭的放大版。她总觉得等到她彻底长大后，粉丝们又会去追逐新的一波未长大的小孩，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他们无声无息的离开。

  但似乎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预期，她从未按照传统爱豆的标本要求自己，她的职业生涯好像也脱离了传统爱豆的模式。

  李智允决心坦然接受这群，过去陪伴过她整个青春期，抑或因为她青春期的模样爱上她的人们。

  “没事，我总会处理好这段关系的。”

  她决心平静地接受她的职业，以及她的职业给她的荣耀和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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