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

火从皇宫首先烧了起来。

就在一众宗室们到荣乐长公主府中威逼其不成，反而被她用毒烟拿捏住性命的同时。

真正的红阳教主，在皇宫，陆氏的宗祠里，把先帝的遗骨和陆氏历代祖宗的牌位扫做一堆，全部烧了。

老人赤红的双眼里映着熊熊的火光和黑烟，他的形貌与在西北边城里觐见帝后的那一个十分相似，只在侧脸处多了几道又长又可怖的疤痕，若有熟识宓宝宝的人来仔细打量一下他，便会发现这甥舅两个的五官与轮廓的确是相似的，是一眼就能瞧得出来的亲缘关系。

“烧吧......烧吧......”红阳教主看着身前的烈火喃喃说着，“便是功败垂成，走投无路，我也要将你挫骨扬灰，更要叫你们这些......下了黄泉也不得安宁！”

“教主！”守在宗祠外的邪教徒焦急跑来，被烈火的温度熏得本能闭了下眼睛，“有大队人马朝着这儿赶过来了，看样子应该是许贵妃手中的那部分羽林卫，咱们的人手分散京城各处，如今留在这儿的教众恐怕是抵挡不了太久，教主您快离开吧。”

“离开？”

红阳教主反问：“我还能走到哪儿去呢，当煜熠公主没能死在通州，而是带着大军返还帝都的时候，我的失败就已经注定，若非如此，我也不必为了挑动陆氏内斗，叫我的教徒们去冒险杀人......”

他抬头望了一眼万里无云的晴空：“念儿还是没有回复吗？”

“少主她......”

“看来，她做出了自认为是正确的选择啊。”红阳教主脸上的疤痕在光影的交叠下显得愈发狰狞，“也对，也对，正如咱们最初之所以聚到一起，组建了红阳教，不就是因为咱们同为陆氏手底下的受害者吗，她......哈，比起咱们，当然会更愿意亲近同为女子......同为，不甘屈从于他人之下的女子的公主与皇后了。”

“教主，快走吧！”邪教徒急促地催着。

红阳教主看着他，没说要走，也没说不走：“你觉得，谢皇后如何？”

“啊？”长相五大三粗的男教徒愣了下，本能地回答道，“教主，那就是个妖女啊！”

他的情绪颇为激动：“您想想，这自古以来，都是男在上，女在下，可自打她成了皇后，这世间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女的不像女的，竟也做起了男子事来，什么科举的做官的行商的办厂的，叫好端端的妓女失了业，好好的男儿也被拐带得离了家去，出了彩礼给岳父母，却拿不到妻子的嫁妆，更有甚者，叫那些女子愈发眼高于顶，还得男子去主动花心思追求......最关键的是，也把咱们挤兑得快要传不出教了。”

男教徒年纪已经不小，向来是“女子天生有罪，男子纯洁无辜”的忠诚奉行者，他叨叨地报怨着，谢皇后竟然想把男子杀妻和女子杀夫同样量刑，真真是偏心到没边了。

她竟然还支持被丈夫打过的女子主动与丈夫和离，天呐，不就是打几下而已，不晓得男方出了彩礼的吗？花了钱却要让男人没老婆，这真是太歹毒了！

“......教主，您得活着出去啊，只有您才能继续带领我们与谢皇后这妖女抗衡啊！”男教徒激动得手舞足蹈，“有她在，大盛的律法完全没有公道可言，那些大官都赶着讨好她呢，只怕将来男人愈发不能去闝荡、纳妾、典妻......而是要反过来把女的供成亲爹对待了！”

“既然那些当官的，还有什么劳什子的律法不肯保护咱们男人，那就只有您这样的人物，才能带着咱们自己保护自己，将那些欺压在咱们头上的女人全都杀光，好叫她们堕入吾神的地狱里受罪......”

红阳教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男教徒：“是么。”

“是啊！”男教徒大声肯定。

而红阳教主却苦笑一声：“城外亦有大军，我如何逃的出去呢？”

他为了复仇，牺牲无数人的性命。

他在为自己一家的遭遇而愤慨的同时，却从没对旁人的妻女手下留情过。

如今末路将近的红阳教主，眼里望着的是火焰，口中惦念着养女的语气仿佛是他被宓念给背叛抛弃了般，心中的死灰因为男教徒的狂热肯定而渐渐起了波澜。

红阳教主蹙着眉毛，心中起了求生的念头，他看着男教徒，心神一动，叹息道：“罢了罢了，你们年轻，身强体壮，还是莫要为了我而反抗，快些逃出去吧，我老朽一个，也算是将心里的愿望实现大半，此生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了。”

“教主！”男教徒激动地脱下自己的外衣，“教主别说丧气话，你快换上我的衣裳，叫教友们一起离开，我就留在这里假扮您，让他们以为您已经被烧死，好化明为暗啊！”

“这......”红阳教主面上苦笑着，道，“如何能让你为了我白白送命，而且，如今这情形，只怕是得有神兵天降，我才能......”

不需神兵天降，他也逃得出去。

红阳教主虽也曾准备好了死在这里的打算，也在烈焰燃起的那一瞬间自觉大仇得报了无生机，但归根结底，他还是想活的，不但想活，更想像从前一样，潜伏在各州，悄悄将自己的邪教继续经营下去。

他诱导这男教徒为自己牺牲，并不只是单纯为了逃命，更是为了谋划将来，减轻自己被追杀的可能。

他想起那位不太起眼，却分外大胆的公主殿下向自己展示过的宗祠周边的路径图，很快便从脑中为自己找到了一条退路。

只是面对这个忠诚无比的男教徒，红阳教主并不打算带着所有人一起逃离，而是假模假样地叹息着自己的处境，恐怕只有神明能救。

他抬起一双无奈却豁达的眼，正要表演一个被男教徒说服的戏码时。

皇宫上方的天空却陡然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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