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到底能有多少页？

  霍秀秀不知道。

  春花、秋月、夏日、冬雪，光华飞逝。

  日日年年，不经意的瞬间，就已隔多年。

  石头村半山小院早已郁郁葱葱，墙边她随手撒的爬山虎种子，早已霸道的盖上房顶。

  围墙边的各种说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是她这些年进山打猎的时候移栽回来的。

  花草树木比人更能适应环境，纵使她偶尔不小心挖断些根须，它们自己也能顽强、蓬勃的生长的很好。

  美慧没了以后，她很长时间都不愿意上山，经常抱着四郎哭。

  后来霍老三送了只一岁多的母狗来，让她养着，她也就养了。

  打猎的狗能有几条平安到老的？这里的狗这些年来来去去，迎来送往的，她却总是不习惯，每回都要空落落的极长时间，

  那棵埋着美慧的大松树下依旧只有美慧一个，其余的狗都埋在附近的树下。

  她想，美慧那家伙，爱做老大，肯定不愿意跟小弟们埋一棵树。

  到了如今，她早已不上山打猎，也就全当成看家狗了。

  村里的孩子十分喜欢来她这儿玩耍，她院子里有枇杷树、桃子树、杨梅树、柿子树。

  每回到了结果的时候，总会有孩子眼巴巴的成群结队在高高的院墙外抬着脑子流口水，看着鸟雀盘旋的半空，挑那最顶上的，最好吃的，最甜蜜的果子下口。

  霍小计幼时常带着家里的狗张牙舞抓的驱赶那些偷吃的鸟雀，小小的人儿嗓门大，与鸟雀结下不小的梁子。

  鸟雀们一见到他就用坚硬的果子砸他，故意在他头顶飞旋着拉屎，气的他哇哇大叫，和狗子们抱头鼠窜。

  出乎所有人意外，霍老婆子是在霍文才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以后，才满足的闭了眼走的。

  对于这个她喜爱了一辈子的孙子，纵然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她也觉得心里高兴了。

  霍老婆子走后，霍老爷子便搬到了山上，住进给他留好的屋子里，整日帮着霍秀秀干些家里的活计，侍弄菜地。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极沉默，好像一下子就失了大半的生机。

  好在时间确是一味良药，天长日久的，到底是缓过来了，他是在和霍秀秀一起生活了十七年的时候走的。

  村里的老人都会在上了年纪之后给自己备好棺材，他也是。

  只是那副棺材有些单薄，霍秀秀提过给他买副好的，可惜被拒绝了。

  他说，老夫老妻的，当初一起备的棺材，若是他自个儿用上好东西，那老婆子怕是要跟他闹呢，死都死了，还是清静些的好。

  霍文才在第十年的时候，勉强考中了同进士，霍秀秀和霍老三、霍老四倒是说说银子给他谋个官身。

  他却不肯，从万合回来之后便在清华城里的书院做了夫子，接了父母妻儿过去一道儿。

  大伯娘倒是高兴，跟着一块儿去城里享福，奈何霍老大在城里实在住不惯，硬是回村里来每日照旧种地，霍秀秀家里这些年没少得他种的粮食。

  霍知知爱做生意，从镇上摆摊到在城里开小吃食铺子，银子倒是越赚越多，就是这婚事起先一直都定不下来。

  霍老四和四婶婶没少为她的婚事发愁，可她却半点不急，若催的狠了，就在城里不回来。

  后来挑挑拣拣的，她主意也大，愣是磨到十八岁，就在霍老四夫妻俩都快以为她要跟霍秀秀一样不成亲的时候，她却突然领回来一个男人，惊的大家都跌破了眼镜。

  竟是宋弈明。

  霍秀秀当时都有些懵，她一下有些想不起来宋弈明成没成亲，按道理这个年纪他早该成亲了才是。

  谁知宋弈明却说自己太忙了一直未曾成亲，后来跟霍知知因为帮她卖熊胆这些东西熟悉了之后，俩人就看对了眼，奈何霍知知一直拖着不想成亲，到这时候才松了口。

  这对霍老四夫妻来说可谓是喜从天降，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儿。

  女婿身价不菲，虽说年岁大些，可这男人么，年岁大些反倒是会心疼人不是？

  霍知知的婚事办的比当年霍文才的还要热闹数倍，宋家对于这个大龄未婚的儿子，亦是看重，银子花如流水，势要将这场婚事办的响亮。

  霍小计在二十岁的时候考上了进士，同年，与他一起科举的霍稚三亦是考上了进士。

  也不知俩人是如何商量的，反正最后霍小计做了官，外放去了别的地方。

  霍稚三却回到了清华石头村。

  这事儿把霍老爷子等人都气的不轻，差点一把年纪要压着他去万合等授官，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反而拿着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银钱，找子承父业的朱大郎买了块地，建起了学堂。

  霍秀秀曾经和他聊过，为何不做官，做了官，就能将年幼之时所受的磋磨尽数还回去。

  曾经的那个总是挂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严肃的小小少年，经年累月到如今，面上却已尽是云淡风轻和温柔的笑意：“娘，我如今很好，就想陪着娘，我喜欢石头村，我也能养活自己和娘。”

  霍秀秀便没有再说什么，老话说，养儿防老，她虽从未有这样的想法，但孩子自己这么说，她也没法儿违心的说自己不高兴。

  这就像是自己精心伺候的小米辣，经过这些年，早已经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她每日见了都高兴不已。

  好在石头村出了两个进士，一个同进士，早已今非昔比。

  霍稚三这个进士的含金量比一般书院的夫子都要高，他的学堂还未落成，风声传了出去，便有不少人来报名了。

  朱铁牛人老心不老，一看就知道这是振兴石头村的大好时机，按着儿子又给霍稚三批了块地，硬是将学堂造的极大。

  这下霍老爷子几个也都没话说了，小老头每天皱着眉头拄着拐杖，下山去做监工，生怕多花一个铜板。

  而外放做官的霍小计，小时候瞧着憨憨软软的模样，长大了却比谁都机灵。

  霍秀秀经常怀疑这小子上辈子只怕是个山东人投胎的，做官做的如鱼得水，成亲也是水到渠成，由他的恩师给介绍的对象。

  他给霍秀秀来了信，想让她去见见人，把把关，顺便住段时日操持一下婚事。

  霍秀秀想来想去，还是去了，带着霍老爷子和霍老大、霍老三、三婶婶、霍老四、四婶婶一块儿坐大船，就当旅游了。

  这也是得亏那地方是坐船运能到的，若是得坐马车，霍秀秀也只能婉拒了。

  在这个时代，像霍秀秀这样没出嫁一手拉拔孩子长大的姐姐，就算半个婆婆了。

  小姑娘瞧着挺紧张的，好在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也不扭捏，亲手将她们带的不值钱的礼给接了过去，明面上瞧着倒是没有半点嫌弃，反而还十分欢喜的模样。

  霍秀秀瞧着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说话也温温柔柔的，挺好。

  反正日后也不会长长久久的相处，小夫妻俩过日子，自己觉着好就行了，她又不是什么恶毒大姑姐，上赶着给人找不痛快？

  至于操持婚事，有三婶婶和四婶婶在，哪一个都比她拿手，她就负责出银子。

  霍小计倒是拿了银子给她，她没要。

  孩子一个人在外头工作，手里头没银子可不成。

  眼瞅着就要成家过日子的人了，还是把银子给她媳妇儿自己收着罢！

  省的为了点银子日后行差踏错的，搞点什么贪污受贿的事情来，罢官也就罢了，一不小心就来个九族消消乐，他们上哪儿说理去？

  这次的喜事，她原以为会没有什么熟人，没想到却见到了从万合赶来喝喜酒的杨昊。

  那次过后，这还是霍秀秀第一次瞧见他。

  岁月果然格外优待美人，当年那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到如今依旧这把年纪，霍秀秀眼角都有了细纹。

  偏偏他眼角的褶子一笑的时候，格外好看，举手投足之间稳重成熟，儒雅之气尽显。

  啧啧啧，女娲精品和女娲泥点子之间，果然有壁，霍秀秀表示不服输不行。

  见到故人，霍秀秀还是高兴的冲他招手：“杨大人，你也大老远的过来呐。”

  “霍姑娘....”杨昊一开口就忍不住想笑，她还是跟十几岁的时候一样，眼底清澈，身上带着股活力。

  霍秀秀伸着脑袋朝他身后瞧，眼珠子一转，紧接着就弯成了月牙：“你们也来啦！李大哥，丽娘还好不？”

  杨昊后头跟着的两个护卫，正是当年的其中两个。

  李姓护卫后来娶了丽娘，丽娘回乡将一起出去的姐妹的骨灰送回来的时候，就是他陪着一块儿来的。

  俩人面上也都是喜意，纷纷抱拳：“霍姑娘。”

  霍秀秀摆摆手：“诶，这把年纪了，叫姑娘让人家听了笑话，叫大妹子就成。”

  两个护卫悄悄看了一眼自家大人的脸色，见他后槽牙都有些微微咬紧了，相视一笑：“大妹子。”

  霍秀秀高兴的应了声回过头看杨昊，就发现这厮突然就黑了脸，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杨大人，你咋了？”

  杨昊暗暗呼出一口气，微微一笑：“无事，劳烦霍...姑...娘...带路。”

  他扭头暗暗瞪了一眼两个护卫，换来两个捂嘴偷笑的脸。

  都是跟了他多年，出生入死的老人了，知道他不会真的责怪，碰到这种事儿的时候，促狭的紧，他倒是一点办法没有。

  他跟在霍秀秀身后，亦步亦趋，觉得当年的小姑娘，这些年好似过得极好，跟传回来的信上写的一样，可那信上也没说她胖了一圈呐？

  好在，这样倒显得更有福相了。

  他暗暗思索，自己还要多久能退休，退休了去石头村与她做邻居，不知她肯不肯带着他一块儿进山打猎，还能不能蹭到饭？

  当年给她的那枚玉佩也不知是不是被她随手塞到哪里去了。

  等了这么些年，都未曾等到有人拿着那枚玉佩来找自己。

  也不知她院里的柿子再挂果之时，能否讨几枚吃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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