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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我好害怕


顾银韵刚到他身边时,他是什么心情呢?

  惊讶于顾钰竟舍得把妹妹嫁给自己,猜忌翊府这样大的动作背后藏匿着何种阴谋的同时,于某个瞬息即逝的刹那,他心中大抵也是有过期待的吧——

  年幼时见过的那个的女娃娃,到底出落成了怎样的一位少女。

  她还记得他吗?

  她会如何看待他?

  大婚后,他没用多久时间、也没有多大曲折地便得到了这些问题的答案,直白而讽刺——

  顾银韵非但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还要帮着顾钰来害他。她被顾钰养成了一个蠢笨无趣的木头美人,连下毒都手段都笨拙得令人发笑。

  他或许为此隐晦地失落过。

  但那失落的情绪一掠而过,如微风吹皱起水面浅浅的涟漪,并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任何深刻的痕迹。

  他从容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如同他从容地接受了母亲的死亡、父皇的薄情、手足的相残……以及许多原本美好的事物,被权力与欲望腐化成雨后脏污的泥泞。

  顾银韵只是被养得浅薄而愚蠢,比起京城的大多数人,她甚至可以说是幸运的。

  其实,他不讨厌那样的顾银韵。

  她仅仅是对自幼呵护她长大的兄长言听计从而已,她本身是不坏的,像一片澄澈晶莹的雪。

  只是有心怀不轨的人想利用起这片雪,指使她蠢兮兮地发挥自己的能量,妄图用她的那一点儿寒凉把人给冻死。

  可她又能冻得死谁呢?

  如果一个人走在路边,被草丛里跑出来的一只刚断奶的幼猫,用它钝钝的小乳牙故作凶恶地咬上几口……那个人八成是不会想到要报复的。

  他只会觉得可笑而可爱。

  看待顾银韵,他便是如此。

  可笑而可爱。

  养她在太子府不费什么力气,提防她拙劣的使坏小手段也占用不了太多的精力。

  只要顾钰还怜惜她这个妹妹,尚存一缕人性,不把她牵连进更深、更黑暗的旋涡里,待朝局稳定,他执掌大权……

  他不是没有想过就这么一直养着顾银韵,直到把她养成个白发苍苍的傻老太太。

  若他不幸死得比她早,那就颁下遗诏,让帝国的下一任皇帝继续养她。

  这可能是他无聊荒唐的人生,唯一顺从自己的心意选择去做的事情。

  可惜天不遂人愿。

  顾银韵在他太子府内稀里糊涂地住了三个月,竟有一天忽然醒悟过来,变作一个前所未有鲜活生动的人。

  起先他抗拒这种改变,以为这只会给他带来更多需要处理的麻烦。

  但渐渐的他发现……

  顾银韵确实是个麻烦不错,不过有这样一个麻烦在身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小麻烦会闯祸,却也会关切地让他不要死。

  她会希望他好好活着,不只是作为太子,更是作为季寰。

  她还会对着他身上的伤疤哭个不停,会被他气到离家出走,会在听说他意志消沉时,着急忙慌地跑来看他。

  他猜顾银韵大概是喜欢上他了。

  喜欢是种麻烦复杂的感情,他向来是不爱碰的,换做别人定然不行,但若是顾银韵,他乐意让她喜欢。

  而且,还巴不得她喜欢他多一些。

  所以晦冥寒夜,当他头痛难忍,连呼吸都带着灼痛之时,甫一听到屋外的动响,他下意识就以为是喜欢他的那个小姑娘翻窗看他来了。

  他是想的有些太多。

  可人一旦陷入感情之中,就总是要自作多情,总是会抑制不住地爱幻想。

  他怕她看不清路,磕了碰了,于是强忍着不适,擦燃了一盏烛火。

  可谁成想,来的是一个假货。

  夜静风息,思维飘飘摇摇地从很久很久的以前,来到杀人惨案刚发生不久的现在。

  季寰心有余悸,手臂一颤,将顾银韵抱得更紧:“我吓坏了……”

  他尤为软弱地缩了缩肩膀,把脑袋埋进顾银韵宽厚的斗篷里,贪恋地蹭了蹭。

  这看起来只像是一个受伤的人在寻求同伴的安慰,而不关乎任何男女之间的风月情欲,顾银韵被蒙蔽住了,一颗心无限地变得柔软。

  她护住季寰的后脑,手指划过他略显纷乱的发丝。

  “没事了。”她安慰道,“这里没有人要害你。谢瑶她……”

  视线下移,找到谢瑶滚落到远处的头颅,顾银韵喉咙一紧,顿了许久才继续把话说完:“谢瑶她已经死了。”

  谢瑶的死既已成定局,责备季寰毫无意义。

  接下来该想的,是如何掩饰掉这件事情,应付那冷酷的皇帝和权势显要的谢府才对。

  若是往日的季寰,顾银韵毫不怀疑他能眉头不皱一下地独自解决了此事,但是眼下的季寰……

  正思索着,她的腰上的力道更重了几分。

  “银韵,我头疼。”他的声线竟像是带着哽咽的颤音似的,“有凿子在凿我的脑子,从里面凿,一刻也不停。”

  “好,我知道了。”顾银韵宠溺地迁就他,“是哪里疼,我帮你揉揉。”

  “这里。”季寰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太阳穴,“就是这里疼,还有……还有下面也疼。”

  从太阳穴渐渐滑落向下,擦过眉骨、眼窝、菱状的颧骨,抵至柔软的面颊和纤薄的唇瓣上方。

  顾银韵完全被骗住。

  季寰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哪怕手指的位置越来越向下,越来越不对劲,她也没有做出太多怀疑。

  庭院空旷,隐在暗处的侍卫最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他们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准则,早在季寰“抛尸”时,便已纷纷转移了注意。

  桐戈依旧呆若木鸡。

  凌然放空自己,想着长夜将尽,明天该去哪里寻些招鸡斗狗的趣事。

  唯有六皇子目不转睛,把这些全都看进了眼里。

  呵,没想到皇兄装起傻来,连他都要自愧不如。从前,他总以为皇兄是他们兄弟中的怪胎,活得人模狗样,像极了一个正常人。

  他今儿算是发现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都是老皇帝的儿子,谁也逃不过那血脉骨髓中蕴着的疯狂与病态。

  “小皇嫂,不要大意。”六皇子站出来,正义凛然地提醒道。

  他这人心善,最不喜欢看人上当受骗了。

  “皇兄之疾不在头痛,他是被人下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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