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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冻谷生存


我拜访了一位会制香的老人,给她送去兔肉,因为她腿脚不便,好久没能吃到荤腥,为答谢我便将手艺传给我。

  老人没有名字,在冻谷生活了四十年,也记不清犯了什么错被送进来的,当初在工厂就是一位制香师傅,为死去的亡魂制香焚香。

  木粉在冻谷不常见,需要去几公里外的一个售卖点预约,包括蜂蜜和其它一些辅料,东西价格也不便宜。

  老人告诉我,要想在冻谷里生存下去就要有一技之长。

  为此我很努力且认真的跟着她学习制香,每日早起晚归。

  一日饭食不单准备自己的,更要准备老人家的。

  连日来的往返奔波让我很是疲惫,回到屋里已经是黑夜,肚子饿了也只能忍受,实在不行就在锅里煮点雪水加点灰面,熬制成面糊汤喝上一碗,虽然很快又会饿,可我别无选择。

  摸着消瘦的脸,既无奈又可笑。

  合被而眠,大概因为近来的忙碌,我很快睡着,梦里全是白雪,一眼无边,总有个声音在远方响起,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是谁,我焦急地奔跑在雪地里,一个踉跄摔倒,然后奔溃大哭……

  醒来天色已亮,抓紧时间煮了点面疙瘩,装了满满一碗用洗到褪色的方布包裹起来出门。

  老人等在床边,见我出现才略微笑了笑。

  我将她扶坐在桌前,用锅子加热面疙瘩。

  “你每日过来,可算苦了。”老人家说。

  我只是笑了一下,因为之前很少与人交流,曾经爱说爱笑的自己已经变得沉默寡言,即便说话,也很少连贯的说出一句,总要想好久才能理清词句,免得让人笑话。

  “你是个漂亮的姑娘,是该好好养着。”

  我将面疙瘩盛进碗里端给老人家,然后坐在她对面,温习最近学到的知识。

  “多说说话,免得将来成了哑巴。”老人喝了一口汤水。

  老人说在这里的人近乎一半都失去语言功能,不是天生的哑巴,却是后天造成的,为此一辈子都没有说话的欲望,从此沉默,直到生命的尽头。

  老人喜欢自言自语,所以她才没有语言上的退化,并让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可我没有她那么好的心态,如果可以不说话,我倒真的希望永远不去说。

  “你的心结很重,既然来到这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这里就是第二个鬼门关,和死亡没多少区别。”老人说道。

  她说的对。

  对于姚雪的死,我已经没有弥补的能力,所以尽可能学会制香,然后每日三次为她焚香,祈求她的宽恕,也想为自己的罪责祈来一丝救赎的机会。

  我在的这些日子,会有一些人上门购买老人家制作的柱香或者块香,价格低廉,毕竟这里的人也没有外界人的消费水平。

  “我也庆幸有个接班人。”老人说。

  我没搭话,很认真的跟着她研磨粉料。

  “好久没有尝到鱼的滋味了。”老人又说。

  我抬头看她一眼,她慢悠悠的推动巴掌大的石磨碾压筛子里的粉块。

  我将老人的话记在心里,想着明日就去想办法搞一条鱼给她尝尝鲜。

  天色将晚,煮好玉米窝窝头,挖了两勺粗糖放在桌上,然后告辞离开。

  三公里的路放在外界倒也不算远,可是这里是冻谷,寒风刺骨之外就是路不好走,而且我的脚落下疼痛的毛病,每次双脚走到麻木才能远远看见自己的屋子。

  进屋第一件事就是生炉子,煮一点雪水,清洗身上的香灰,最后煮点灰面,随意吃点。

  我的胃口已经很小了,全是被饿的,想吃再多一些倒成了难事,可也因为这样,身体素质越发差了,隔三差五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

  又因没条件,我只能得过且过,从没想过这便是我将来落下的病根。

  次日我起了个大早,朝着某个方向走了两个小时最终到达目的地。

  这里有一处河流,在山脚下有个洞,是我一次砍柴无意间发现的。

  想着有水的地方应该会有鱼。

  洞穴很深,我不敢继续前进,只能守在岸边死死盯住水面。

  好在洞穴里的温度要略高于外面,我不必大费周章敲碎冰面。

  也不知过了许久,水底有了动静,一条小鱼缓慢地游过来探出脑袋似是在呼吸新鲜的空气。

  我咬着牙挥动手里的斧头砸下去,因为动作太大,险些让自己跌落到水里。

  小鱼沉入水底又翻上来露出白色的肚皮死掉了。

  我赶紧捞起鱼准备离开。

  哪知脚下一滑摔进水里。

  本来水性不是很好的自己惊慌失措,在冰冷刺骨的水里用力扑腾,直到失去力气,逐渐意识模糊。

  浑身酸痛,像是坠进冰窟。

  我睁开眼,石头材质的屋顶,费力地转头看向其它地方。炉火、木桌、方凳,还有一堆木头,屋子里挺干净,可显然这里不是我的屋子。

  我挣扎着起身下床。

  门被推开,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进来,我下意识的双手环胸,视线扫了周边,看见我的斧头,便朝那个方向挪动步子。

  男人先是一愣,手里拿着碗,我闻见鱼汤的味道。质问他为何杀了我的鱼,其实鱼是我自己挥动斧头砸死的。

  男人不说话,转身出去,没一会儿提着一个锅子进来,将碗里的鱼汤倒进锅里,什么话也不说又转身出了屋子。

  我捡起放在烤火架上的外套穿在身上,突然想起身上的衣服,心里一阵复杂情绪。

  在生死攸关之际,我没有资格指责他在我昏迷时脱掉我的衣服,如果不这么做,我应该会活活冻死掉的。

  想起老人家还在等我,便一刻也不想多待,从锅子里盛出一碗鱼汤放在炉子上温着,然后提着锅子出去。

  男人正在劈柴,见我出来,又看了一眼我手里的锅子,却并未说什么。

  我以为他至少要问一句什么,比如面对我手里的锅子,会不会拿走了就不送回来了。

  我当然不会这么做。

  我告诉他,明天一定送还给他。

  我的话有些卡顿,到底是不常说的原因,但意思是明确的,我也觉得他应该听懂了。

  赶到老人那里时刚好遇见有人来买香,我赶忙将鱼汤放在炉子上。

  老人看我一眼,示意我坐下。

  老人从枕头底下摸索了好一会儿,拿出一块叠放整齐的方巾,然后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张张纸币。

  估摸着有好几千块,老人说这是她攒的钱,还说要全部送给我。

  我千百个不同意,见鱼汤味飘散出来,赶紧盛了一碗递给她。

  老人很执拗,硬是要我把钱收下,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她说自己年岁足够入棺材,留着钱财也是无用,还说会把制香工序全部交给我,让我有一技之长,好在这冻谷里有个谋生的手艺。

  最后我收下了钱,并默默记下她的每一句话。

  老人让我也尝尝鱼汤,她还说我煮的鱼汤很好喝,弥补了她多年来的缺憾。

  可是这汤并非是我煮的,我想着明日要将锅子送还给那个男人,并准备什么东西作为答谢他的救助之情。

  鱼汤很淡,因为少了一丝盐味。

  喝着汤,我却心绪烦乱,脑海里浮现当年教小姐做饭煮菜的画面,那时有个垂钓者送了我俩鱼,我回去做了鱼汤。

  小姐让我教她做菜,我应了,那时我想着今后有的是机会给她做饭菜,她倒不必去学。可是她缠着我还说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因为她也想煮菜给喜欢的人吃。

  小姐还好吗?也不知先生对她是否一如既往的爱护。

  每次想到这些,我的心难免一阵酸楚。

  自己心爱的人被别人疼爱,那种滋味很奇怪,我不喜欢看到小姐和巫先生在一起,更别提两人之间亲密的关系,那就像拿着一把刀在我心头上割肉,血淋淋的疼。

  可我也想小姐能够得到属于她的幸福,一个男人带给女人的那种安全感和快乐是同性给不了的,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巫先生很喜欢小姐,而小姐也不拒绝和巫先生密切的关系(我至今对那些照片耿耿于怀),两人也算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我总想着送上祝福,但真正看到两人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我都不想将祝福的话说出口。

  这是我的私心,更是我的执念。

  我爱的人要拱手让人,这种不甘和痛苦只有当事人方能真切的体会。

  一滴泪落入鱼汤中,我竟然落泪了,这是来冻谷数月来的第一次流泪。

  带着悲伤将碗底的最后一口汤喝完。

  天色才微微发白,我用灰面做了几块饼,里面加了浆果,算是夹心面饼,吃了一块感觉还不错。分成两份,一份带给老人家,另一份送给昨日救我的那个男人。

  男人起得很早,因为门前堆放了许多木头,应该是刚劈好的。

  他看见我,先是一愣,然后继续手里的活。

  我将浆果饼和锅子一起送到屋里,然后走到他对面说了一声感谢的话。

  男人抬头看我,接着用锤子敲打最后一只凳脚,随后起身将手里的凳子递给我。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以为他要我坐下,我便说自己还有事,待不长时间。

  男人摇头,拉起我的手将凳子塞进我手里。

  这般操作才让我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想送我凳子。

  我不好意思拒绝,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纸币递给他。

  男人又摇头,然后坐下依然忙着手里的活。

  他是个不错的木匠,单看屋里的陈设便可知一二,那些桌椅柜子都有手工制作的痕迹。

  从此刻开始,我与眼前这个男人开始了一段缘分,在这个凄冷孤零零的冻谷里,若能有个帮扶的人却也不错。

  男人名叫阿祖,比我年长几岁,看着却像入了不惑之年的中年人,大概是因为这里的环境因素吧。

  我让他刮了胡子,因为这样看上去要清爽许多,刚开始他还有些犹豫,见我似乎不高兴,他才慌忙地跑去将胡子刮掉。

  阿祖不会说话,他来冻谷已经十年,曾是蜃山工厂的一名装修工人,因为某些原因导致工期延长而被流放到冻谷。

  我问他怎么不想着离开这里,他说冻谷是天然的庞大的监狱,只要出了冻谷便会遇见看守的安保,不是被遣送回来就是被杀掉。

  他逃过两次,无功而返,反而在第二次逃跑时被安保射伤了小腿,半颗子弹至今留在他的腿骨里,很多年过去了,子弹与骨头已经严丝合缝到混为一体的程度。

  阿祖本身内敛,十年没有交际更让他不爱说话。

  我会尝试着让他多说,然后和他一起说,希望我们不要因为环境因素而真的丧失语言功能。

  我带着阿祖见了老人家,她似乎很高兴我这么做,哪怕阿祖对于她来说是个陌生人,她仍旧会拿出最好的白面招待我们。

  “夏季,十公里外的向阳山坡有野菜,你们一起挖一些回来,我拿出小麦面,凡羡负责包饺子。”老人家说道。

  提起饺子,确实够久没有吃到。

  阿祖有一辆雪橇,只是需要人力驱动,我不愿意坐在上面被他拉着前进。

  可是阿祖固执的非要我坐在上面。

  十公里的路,我们走了半天才到。

  面阳的山坡上的确长了绿色的植被,我开心坏了,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太阳。

  在冻谷,阳光是神圣的,绿植更是宝贵无比的。

  在阿祖忙着寻找可食用的野菜时,我眺望远方,正如阿祖所言,冻谷是一座天然的监狱,视线内皆是群山环绕,仿若一个巨大的山体从中裂开一道口子,而我们正是裂口里的蝼蚁。

  最近老人家的要求有点多,鱼汤、饺子之后又来了一个汤圆。

  可是我没办法弄到糯米粉,只能让阿祖去几公里外的售卖点买一些回来。

  这东西很贵,而且只有一包,还是去年的陈货。

  我没做过汤圆,只能凭借一丝半点在网络上看过的视频尝试一下。

  虽然外观很难看,吃起来也还马马虎虎。

  老人给我和阿祖装了一点,余下的她自己留着。

  我不知道的是这个汤圆竟然是老人求死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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