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帝闻言，低咳了两声。

  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冬日里被晒得干枯的树叶。

  只需要那么一点点的力道，轻轻的那么一戳，他就破碎了。

  他没有再回答贾瑛的话，转而看向夏守忠说道。

  “夏守忠啊，再为朕办最后一件事吧!”

  “去叫皇后...咳咳!”

  “和林如海过来!”

  “顺便。拿笔墨纸砚来...”

  夏守忠闻言声音哽咽。喉咙里边全是破碎的呜咽声。

  可夏守忠已经舍不得让元康帝激动，哪怕一分一毫。

  仿佛他现在任何的情绪波动，都在燃烧他剩余的生命线。

  夏守忠于是赶紧下去，将这两件事儿办了，又匆匆回到元康帝的身边。

  再回来时，手中端着一个托盘。

  他就这么恭敬的趴在床边，用自己的同样苍老的后背做案几。

  与他一同来的，自然还有匆匆忙忙的林如海。

  和已经哭成泪人，早就形销骨立的皇后。

  见到自己想见的人来了。

  元康帝的嘴角勾出一抹十分渗人的微笑。

  毕竟他现在说是行尸走肉也不为过，脸上毫无血色。

  笑起来，确实有些阴森。

  皇后和林如海还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老臣参见陛下!”

  “臣妾参见陛下!”

  元康帝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二人起身。

  “你们来啦!”

  “朕今日要让你们当个见证人!”

  “朕要冒天下之大不违!”

  “立贾瑛，为这皇位的继承人!”

  闻言。皇后立刻抬起了头。

  他“唰”的一下望向了，倚靠在床头上的元康帝!

  不可置信的尖声问道：

  “陛下!为何?!”

  “远儿还没咽气呢!!”

  “我的远儿，他不会有事的!!!”

  元康帝咧嘴笑了笑。

  “正是因为远儿没事儿。”

  “他不会咽气...”

  “所以，朕才要将这江山交到贾瑛的手上!”

  “贾瑛!”

  “臣在!”

  “朕当着你的面。”

  “用这个皇位换取朕的儿子，这一生福寿绵长。”

  “你可答应?”

  贾瑛心头突然一动，不知道为何。

  他突然想起家中那个老头子。

  贾赦时不时也会为自己而骄傲。

  时不时。也会蹦出几句，那是我儿子。

  他心里没来由的一软。

  “可是陛下，太子被伤到的位置是要害.…”

  贾瑛话没说完，却见元康帝浑浊的眼睛里冒着精光。

  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贾瑛，他瞬间就明白过味儿了。

  于是，他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臣!愿意接受这桩交易!”

  “臣!一定尽其最大所能!”

  “保证太子接下来的日子!”

  “身体安康!福寿绵长!”

  元康帝笑了，他心想，贾瑛这厮还是精啊!

  哪怕到了这样的关头，哪怕这么多管齐下，他仍旧没能说出他会将太子救活，让太子活到自然老死的话。

  其实元康帝心里也拿不准，究竟华佗这样的医术到底能不能救活他的太子。

  但他要赌，哪怕拿他的江山，拿他最后这口气。

  他都要赌一赌。

  原本他对太子陈远的感情就十分的深厚。

  所以才一直下不了狠心严加管教太子。

  而后来，太子又对自己拼死相救。

  元康帝这心里啊，就更放不下这个儿子了。

  贾瑛也正是看出了元康帝的这个心思，才会答应他。

  但是，他可没保证太子能活多久。

  最重要的是，他说的是尽他所能。

  其实，贾瑛又何尝不知道，他一旦答应了这个请求，那么后面不论太子生与死，皇后都有可能会怀疑自己没有尽力而为。

  但是这个关头。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驱使他居然就这么答应了元康帝。

  也许，其中的原因复杂无解。

  但也许，就是纯粹的心之所向罢了...

  见贾瑛答应下来，元康帝也不跟他咬文嚼字。

  他释然的笑了，拿起纸笔。

  颤颤巍巍的…颤颤巍巍的…就着夏守忠的脊背，当着林如海和皇后的面，写下了立新的诏书!

  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手，让它不抖。

  写完最后几个字。

  额头的汗都已经滴落在那诏书上了!

  皇后也是一副慈母心肠。

  这些日子大起大落，几经风波。

  如今儿子危在旦夕，丈夫眼看着也行将就木。

  他也突然明白过来。

  元康帝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为他们的儿子谋来了福祉。

  所以此刻见元康帝就要收笔。

  他也上前，十分懂事的拿出了玉玺。

  玉玺很是有些分量，成年人一只手可拿得动。

  但唯恐拿不稳。

  大多时候。也都是双手而握。

  可如今元康帝瘦的，就算是双手。

  都有些颤颤巍巍的。

  皇后将自己的双手覆过去。与他一起拖住了那玉玺。

  两个人的手交叠，俱都不再年轻，枯瘦的像是四只骷髅。

  玉玺落下，诏书已成!

  从这一刻起，贾瑛就彻底成了这个王朝的新皇!

  诏书拟好之后。

  元康帝最后再深深的扫了一眼。

  然后就闭着眼挥了挥手。

  皇后强忍着眼眶里的泪花，不让它掉下。

  他将玉玺装回了盒子里。

  珍而重之的交到了贾瑛的手上，说道。

  “贾瑛，从今日起。”

  “本宫希望你永远记得你今日的承诺!”

  皇后的眼眸里透着希冀、忐忑、不安和不甘心。

  是啊，你让他怎么甘心呢?

  自己的儿子从来都是太子。

  原本这皇位是稳稳当当的，会落在自己儿子手里。

  可如今却要他这个当母亲的亲手交到别人手上!

  只为了求自己儿子能活下来!

  皇后心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见贾瑛朝他郑重点头之后，他再也不愿多看一眼。

  脚下急匆匆的就离开了!

  而元康帝在拟好诏书之后，就让夏守忠和林如海出去宣诏了。

  贾瑛本也想离开，可看着这空空如也的乾清宫，他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贾瑛也不讲究那些。

  他拍了拍屁股，一屁股-坐在了龙床前。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望着远处跳动的烛火，一动也没动。

  耳畔是元康地出气多进气少的呼吸。

  贾瑛在这一刻，突然就迷茫了，他心情很是复杂，说不上难过，说不上伤心。

  可绝对不是喜悦的，绝对没有积极的。

  他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索性也就不想了。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守在这个床前，陪着这臭老头走着最后一程。

  只不过他心里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这些日子，华佗也听着贾瑛的命令，一直守在元康帝的身旁。

  所以，元康帝的身体。

  贾瑛是比皇后他们更加清楚的。

  他早就从华佗的嘴中听说了。

  元康帝最近情绪起伏太大，接连受了重大打击。

  哪怕是神仙也无力回天。

  即便那药丸再过神奇。

  即便。华佗还紧急着喂了他一颗。

  可如今。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估摸着，就是今天或者明天，就是元康帝的大限了。

  华佗见贾瑛陪在这里，他也不好走，也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

  元康帝闭着眼。

  也不知道是陷入了昏迷，还是陷入了沉睡。

  总之，他还皱着眉，额头还出着细细密密的汗。

  看上去睡得很不安稳的样子。

  贾瑛的视线在他的眉心停留了一会儿。

  华佗立刻上前。

  从袖袋中又掏出一物，放在了小香炉中，随着香炉的烟袅袅升起，钻入了蚊帐之中。

  元康帝的眉头渐渐平缓。

  快一个时辰后，夏守忠回来了。

  夏守忠佝偻着脊背，嘴角耷拉着，脸上同样沟壑遍布。

  看着好像苍老了许多。

  贾瑛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夏守忠看着贾瑛，咧出一个笑容。

  眼神倒是温和。他轻声说道。

  “秦王爷久等了。”

  “秦王爷一直守在陛下跟前吗?”

  “让王爷费心了!”

  “王爷，您先去休息会儿吧!”

  “老奴回来了，老奴来守着陛下…”

  贾瑛也不知道说什么,索性点了点头。

  也就出去了。

  嘴里随便找了个借口。

  “休息倒是不用了，本王带华佗去看看太子殿下吧!”

  贾瑛说着。就领着华佗去了太子的东宫。

  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腐肉的味道。

  贾瑛狠狠的皱起眉，不可思议的望向华佗。

  华佗与贾瑛对视一眼，顿时一脸的凝重。

  他脚下瞬间加快了步伐，赶紧进门去!

  同时，他跟贾瑛说道。

  “王爷!劳烦您差人去帮属下取一下药箱!”

  “要那个最大的!”

  贾瑛赶紧点头，立刻将这事吩咐了下去!

  这宫里边儿最不乏的就是跑腿的。

  不一会儿，华佗的药箱就被取回来了。

  而这边，华佗才刚刚给太子把完了脉，发现太子还是有着心跳和呼吸这些最基本的生命体征的，才松了一口气。

  贾瑛也一直站在他的身边，相比于华佗的医术高明。

  贾瑛却完全是凭着超级敏感的五感，就发现了这些腐臭味的来源正是太子身上。

  可太子如今还活着，那只能证明他身上的刀伤已经溃烂到一定的程度了!

  而到了这个程度，太子还能活着!

  足以说明华佗医术究竟有多么的高超!

  而这还是在华佗不曾亲自来给太子诊治，只是时不时给他加些药的情况下...

  华佗很快就掀开了太子的衣裳，找到了腐臭味的来源!

  也很快就找到了治疗的方法。

  而皇后自从离开了乾清宫，就一直守在太子身边。

  如今对于贾瑛他们要来治疗太子，他自然没有半点怨言。

  反而他十分的欣慰。

  他高兴，贾瑛是个如此守诺言的君子。

  所以，哪怕华佗提出的要求再离谱，皇后都欣然应允!

  他仿佛对这二人寄予着无与伦比的期望和信任。

  实在是，他也没办法再对任何人寄予希望和信任了。

  这满宫的太医，没有一个敢断言他儿子能够活过来的。

  却只有这个华佗，他敢下手，敢去医治!

  皇后哪怕只是看这一点，他就已经十分开心了!

  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女人，所以哪怕见到华佗拿着刮骨刀。

  将他儿子身上的腐肉一刀一刀削下来，他也眉头都没皱一下!

  而这刮骨是十分难过的。

  刮骨所带来的疼痛，即便是铁血男儿都会哭得涕泗横流。

  所以，太子哪怕还在昏迷之中，也被疼出了一头一身的汗。

  眼角更是还流出了许多眼泪。

  皇后一边心疼地替儿子擦着汗水和眼泪。

  一边却眼神晶亮地看着华佗。

  他看华佗和贾瑛的眼神，就仿佛看到了在世神明。

  而这也让华佗和贾瑛感觉到压力山大。

  太子原本就有多处伤口，而这多处伤口处处都在要害。

  如今，华佗又要将这些要害上的腐肉剔掉，尽管再小心，可却还是进一步加重了他的伤势!

  华佗皱着眉头，用着最昂贵最稀奇的药材。

  也用着他毕生最认真的态度。尽了全力的去医治!

  就这么,华佗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守了太子三天三夜。

  太子的命总算是保了下来!

  这原本应该是天大的喜事。

  可是就在华佗擦了擦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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