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宫

去了太极殿，没有见到龙颖，被刘长告知摄政王到此地散心了。

云裳宫……

真的是久违了。

云裳宫的宫墙和大弈皇宫其他地方的红墙黄瓦顶正色大气的金碧辉煌不同，龙颖的生母皖妃是皖州人，那里的风俗是粉墙黛瓦，小桥流水。皖妃盛宠之时蒙获圣恩从家乡请来工匠，将云裳宫又修葺了一番，粉墙黛瓦，娇花照水，别有一股婉约风味。

果然，没有从云裳宫的宫门进去，而是抄了近路走到了云裳宫院墙外围，沿着那宫墙朝角落碎步走过去，参天的大树从宫墙内伸出了茂密的树枝，她仰头，望着枕着胳膊翘着二郎腿躺在树枝上的逍遥王爷。

龙颖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又似乎是透过浓密的树枝缝隙试图看到蔚蓝的天空。

“禾润，你醒着吗？”杨紫彤轻声问。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环视这陌生又熟悉的场景，似乎若有所失，她的话才说到一半，却渐渐压低了声音。

抬脚，想要回转，却发现龙颖听到熟悉的声音，提气轻掠，不惊尘土就站在了杨紫彤的面前，略一拱手，没什么诚意的说道：“失礼了。”

“禾润，我……”杨紫彤并没有在礼数上多做计较，只是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唇，最后下定了决心抬眸道：“我想和你谈谈！”

“谈谈？”龙颖挑眉，面有疑色。

他可没有忘记上次和杨紫彤怀旧的结果，那一株桃花的代价可不便宜呢。

只是当他无意中看到眼前女子眼角细小的纹路，忧虑的让人心疼的眼神，便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了：龙颍啊龙颍，这辈子恐怕都要败给自己的念旧和痴情了……

杨紫彤勉强笑了笑，说道：“渊儿要回来啦……”

“回来不好吗？他这次去也算劳苦功高了，看来离亲政不远了。”龙颍淡淡的说道，还是稍微有些防备的心情在，便淡淡的说道：“走走？”

“嗯，边走边谈吧。”杨紫彤应下，两个人便一前一后的沿着宫墙外花荫下的小路走起来。“你不介意吗？”

“介意？”

“渊儿亲政一事。”杨紫彤甚至有时候会觉得龙颖是一种乐见其成的态度，怎么可能？

“为什么要介意？江山为聘，二十年，我做到了。既然是给你的，你愿意怎么样对待，我都不会置喙。”

她若想要登基为大弈第一任女帝，也不是不可行的。

只是她对自己够狠，却没有足够的野心，最后反倒便宜了已经驾崩的庆帝——皇位不管怎么说还由庆帝那一脉继承了。

“禾润……”

杨紫彤沉默良久，轻轻的叫了一声，放慢了两步和龙颖并肩。

“千万别感动。”龙颖笑道。

杨紫彤展颜一笑：“一点也没有感动。”

因为她明白，龙颖要的绝不是感动。

“那就好。绯绯，不管怎么样，先要让自己过的好，知道吗？”龙颖道。

“知道啦。听说剑圣居的慕姑娘会陪着他回来，说实话，我并不看好她和渊儿。”杨紫彤难得有心情，竟然和龙潜渊闲话起了家常。

“你看好过谁？你连自己都不看好。”龙颖觉得好笑，如是回应。

龙潜渊的幸福和慕可晴没有什么因果关系，又哪里需要谁去看好？

龙颖一向认为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感情岂是理智能够操纵的？

杨紫彤又笑了，只是眼角微微有些水光，她眨了眨眼，把那水光逼退，故作轻松道：“知我者苗苗也。你总是问我为什么不信你，你看，我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还敢去相信谁？别生我的气，我无心的。”

“我若是事事都放在心上，二十年前就被你气死了。”龙颖洒脱道。

迈着细碎的步伐，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云裳宫的正门。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吗？”杨紫彤问道。

“怎么可能忘的掉。”龙颖谈笑风生的样子，把情话和思念的诉说变得自如安然：“霓裳羽衣，仙乐风飘，翩翩而舞，虽然只惊鸿一瞥，但却一直让人恋恋难忘。”

那个时候，大概觉得自己活了十多年，就只是为了等这一眼。

龙颖本并不是争强好胜的人，却一眼就恋上了那盈盈一舞把漫天绮丽的霞光都敛在指尖绽放在脚尖的少女。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龙颖此生唯一不能输的，就只有那个少女而已。

杨紫彤自嘲道：“可惜事到如今，物是人非。眼前之人已经不是当日你念念不忘的那个人了。”

“是不是，我心里清楚。”

杨紫彤一脸愁闷苦痛：“我都不懂自己了。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我到底在追寻什么？最后的最后，是寂寂老死，还是终于梦醒回到我原来的家？”

然后是遗憾和无措：“渊儿也已经不需要我啦。好像我这一生只需要等着安然老去的那一天，永远和他葬在一起，下辈子继续纠缠不清。”

“下辈子？不可能了，等你出生的时候，他已经老了。这辈子我得不到，下辈子我还是不会放手！你以为同一个人会让老天眷顾多少次？他不会永远都能抢得先机。”龙颖轻蔑的笑了出声，心里略带一丝恶意的想着：起码这辈子，他死的比我早了不知几十年！

他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却对这位兄长着实敬爱不起来。

“逝者已矣，何必再造口业。”杨紫彤的斥责有些不痛不痒。

“口业？”龙颖玩味的重复着这个些微带着禅意的词语，想起来前几天刘长向自己汇报的情况，随口问道：“听说你开始修佛了？”

“修佛？应该说是修身吧。可惜我六根不净尘缘未了，虽诵经千篇，却到底还是看不穿。”杨紫彤苦笑，“爱别离虽痛，怨憎会虽毒，却远远比不上求不得之苦。”

龙颍皱眉：“天下都在你指掌之间，还有什么求不得？”

整个大弈似乎只有她不要的东西，而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杨紫彤微笑着停下脚步，直直的看进龙颖的眼底，像是歌唱一样浅吟道：“所求不过一人，可免我惊，免我苦，免我颠沛流离，免我无枝可依，知我心优，懂我何求，大难临头也能握着我的手。”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待人间现白头，山寺桃花已盛开！

龙颖简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言辞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境！

再不能掩饰内心的喜悦，面上的表情豁然开朗，如芝兰玉树般飒然的立在杨紫彤面前，慎重的伸出手平方在半空中，含笑看着她问道：“手呢？”

把你的手给我，让我用心将你妥善安放。

玉手探出，层层叠叠的衣袖四散落下，像是在一瞬间便盛开了一朵圣洁昙花。

两手相握，杨紫彤顿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不在乎宫女侍卫异样的眼神，杨紫彤拉着龙颖走进了云裳宫。

故事从这里开始，就应该从这里结束吧。

神智仓皇的哑巴宫女一直藏的很好，看到杨紫彤出现，却还是迫不及待的跪到了她面前。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那哑巴的白发宫女比划了一番，大概是说准备好了之类的意思吧，杨紫彤颔首示意知道了，然后褪下了手上的一只金镶玉朝凤镯递给那宫女，吩咐道：“拿着这镯子去找月明，她会为你安排的，你退下吧，避开是非才能余生安稳，你是聪明人，不必我多说了。”

那宫女本是跪在地上请安的，看到杨紫彤的动作以后连忙膝行了两步双手接过镯子，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响头，起身以后慢慢躬身消失在回廊间。

杨紫彤推开了殿门，龙颖率先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地方并不小，但是此时却被次序诡异的各色宝石和桐油组成的阵法充斥，显得格外狭隘逼人。

“好奇我来的地方吗？”杨紫彤笑问。

“所有关于你的事物，都是我想要的了解。”

“唔，那个地方，有很多的帅哥美女，衣裙裸露，一夫一妻。”

“一夫一妻？”

“失望吗？”

“不，很满意。”

“不准看别的女人喏。”

“从来没有看过。”

“闭上眼睛，和我一起走，好吗？”

“可以不闭吗？”

“如果你瞎了，谁来养我？”

“绯绯……”

“是不是觉得很荒唐？”

“怎么会。合该如是。绯绯本来就与众不同。”

“苗苗，这最后一程，你可愿意陪我？”

“敢不从命？”

“不怕死亡？”

“只怕失去你。”

火光渐炽，龙颖微笑着闭上了眼。

宝石阵法运转，两个人相握的手再也没有分开。

两只交握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连指关节都泛白了，却没有人愿意松手，杨紫彤把头靠在了龙颖的肩窝，笑了。

这样热烈的火焰里，他都闭着眼把生命都交给她，大难来临，尚且握着她的手。

就算以后没有了眼睛，又有何妨？

握着我的手，让我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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