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灵山之巅,弈人弈心
灵山之巅
高高的山巅之上,有人迎风而立,银发黑衣,袍袖随风招展,淡然中透出一股疏狂。只是一个背影,一身布衣,毫无防范的姿态,却已然无懈可击到让人望之生畏。
“疏先生大勇,在下佩服。”稳健的脚步声几不可闻,来人相貌堂堂,仪表不凡,落落大方的打招呼问候。
山巅之上那人转身,背风而立,银色长发随风乱舞在身后,平添几分潇洒和狂放,正是当日和乾州世子李弘群立下大弈之约的征西将军疏墨。
疏墨大步走向李弘群,抱拳笑道:“世子单人赴会,疏墨也佩服的很。”
“疏将军高义,在下焉敢胆怯?”李弘群也回礼一笑。他并未着战袍,而是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袍,质料颜色都极高雅,—双非常秀气保养得非常好的手上,戴着枚价值连城的汉玉扳指。腰畔的丝绦上,也挂着块毫无暇疵的白玉壁,看上去像是个富家公子,潇洒学士。这一点和疏墨倒是很像,一点也没有战将的霸气,也怪不得会来应约。
交战双方的将领,放下自己的军队到离军营二十里开外的地方赴约,彼此都需要很大的自信和勇气,以及万无一失的智谋。
主帅不在,若有敌袭,留守部队如何应对?
主帅若有意外,以后的战争又该是如何走向?
且,这一局若真的有谁一败涂地,难道还真的收兵臣服?
疏墨敢发出这种邀约,本身就有些轻狂。可其实应约而来的李弘群,才是真正的狂妄。
虽然此地风景甚好,奇石林立,花木葳蕤,但是两个人都不是有闲情逸致聊天的人,所以李弘群也就直言问道:“疏将军,在下应约而来,不知将军意欲以何决高下?”
“李将军意欲借道剑门关,可惜在下职责在身,上负我皇隆恩,下担黎民深望,不能应允,将军勿怪。”
李弘群不答反问:“我军冲车云梯箭塔一件也未启用,疏将军,若真打下去,输赢之间,你有几分把握?”
疏墨淡笑:“我军近日只防守却并未还击,李将军总不至于以为我偌大的颍州和帝都军中会没有战车器械吧?”
他们都没有动,可是这个时候的言辞虽然婉转,却比剑更锋锐,更凌厉。
若有人在场,恐怕看到这两个人眼光交接之时,也能同时看到空气中擦出来的火花。
有树叶被飞鸟惊动,从空中飘落下来,却在卷入这两人之间的气场之后,再也飘动不起,而是直直的像是石块一样迅速坠地。
李弘群言谈上无法取得压倒性优势,便率先抬脚脚尖插入身边的一块半尺见方的石头以后,以脚面挑起,迎面砸向疏墨:“将军接招!”
李弘群满腹怨愤,皆借由手中的一招一式发泄出来,招式中便满是愤懑和怨气,像是一座座大山沉沉的向疏墨压下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用时尊荣,不用则弃之如敝履!为民者,不自救,则为自贱!”
当年要分天下的是龙家,今日要收天下的,也是龙家!用时尊荣加身,不用则污名巧夺,天下的美事儿都被龙家想完了!
疏墨举重若轻,先是扬袖用柔劲化解了李弘群的攻势,那石头在空中画了个半圆的弧线落在了疏墨身后,然后流畅的一步步化解李弘群的攻势:“天地无情,可行不仁之事。疏墨师承剑圣居,却不能有辱师祖圣名!依世子所言,倾国祸国便是自救?”
当年剑圣师祖无子息留存,概因剑圣爱民如子,子息遍布大弈,无需刻意区分。
李弘群袍袖张风,推出一掌,又是一座山压下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今日我不反,明日龙家便要灭我!宁愿我负天下人,天下人不可有一人负我!”
疏墨闻言,长叹道:“世子杞人忧天了。因不可知的未来陷自己于不义,何苦?夫战者,则千万人之行也。万里奔走,连年暴露。沙草晨牧,河冰夜渡。地阔天长,不知归路。寄身锋刃,腷臆谁诉?何如荷锄南山之下,悠然福禄?”
这一战若真的打起来,便不是你我两人之间的事情了。奔走万里,年年露宿,早晨寻找沙漠中的水草放牧,夜晚穿涉结冰的河流。地远天长,什么时候才能踏上归路?把身家性命都寄托在刀枪之上,举目四望,战火燃遍大弈,苦闷的心情还能向谁倾诉?
李弘群,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去过,偏偏要挑起连绵的战火呢?
李弘群怒火陡然高涨,深觉眼前之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枕戈待旦的不是他,睡在别人卧榻之侧的不是他,所以他才能把话说的这样轻巧!怒火一涨,则招式丕变,沉沉的怨气变成了高涨的怒气,攻势多了凌厉,少了压迫:“你又怎知我不愿如此?形势至此,君若不能设身处地深思熟虑,便不必再多言!”
招式变幻间激起了碎石扬沙,石块被嵌在一株碗口粗的树干上,惊的几只飞鸟仓惶而起,一时间乱声叽喳:“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李弘群又是一怒:“他人嚎哭总胜过自己嚎哭!”
此刻,二人斗兴方浓,远了江山,只争方寸输赢。
天色渐暗,飞沙走石的最后,却是李弘群受了疏墨一掌,虽然疏墨留有余力,李弘群还是狼狈的后退了几步。
只是后退的那片刻,一纸素笺,淡雅的簪花小楷,被李弘群运转内力飞送而来。
疏墨伸出两指夹住,一眼望去,如透胸一剑,真气瞬间紊乱,口中鲜血喷溅而出。
李弘群擦干了嘴角的血迹,踉踉跄跄的站稳了脚步,歉然道:“疏将军,多谢你高看我。只可惜,剑圣居人才辈出,没有疏将军自然还有宋将军宁将军,可是李某孤身一人,身后却是千千万人。赢得,输不得。”
千羽雪飘,闭门不谈,光含。
雪蕊水沸,卷叶浮沉,香蕴。
挥毫淡墨浓彩,刻骨相思嵌。
醉梦不见人,幽暗。
妆半面,月依墙,琵琶弦断。
蓦然,默然,漠然。
不是诗词,字句也不很工整,但是疏墨怎么会认错?这是晴的字迹啊。
丫头,龙潜渊身边防卫重重,你怎么会落入险境?
李弘群嘴角被溅上了几滴血珠,他邪魅一笑,伸出舌尖舔了干净,然后问道:“疏将军,在下实在是不解,所以多嘴一问,烦请疏将军为在下解惑。不过是一个任性的小丫头罢了,虽说姿色确实世间少有,可是疏将军亦不是凡夫俗子,料想也不会拘于皮相,却怎地就为区区一个慕可晴泥足深陷?”
疏墨冷然的看着李弘群,极力想要压制从胸腔升腾起来的怒火,并不接话,只任由他一人表现。
李弘群双手击掌,发出一声脆响,意态风流的说道:“说起来,在下昨日也被佳人回眸一笑的绰约风姿所惊艳,只可惜温柔乡是英雄冢,美人恩难销啊。军师安道然曾经劝诫说红颜祸水,若不能毁了,还是嫁祸到别处为好。”
“你动她一下试试!”疏墨口中的声音一字一顿,在压抑之下听来几乎是称得上咬牙切齿。说着他目光凌厉的再一次看向李弘群,薄薄的唇抿住,眸子因为激怒之色而亮的吓人,一手捏接那方纸笺力持平静,纸笺丝毫无损,另一手却重重握拳,手腕上青筋突突直跳。
疏墨眼睛里越烧越浓的火光似要燎原,看得李弘群一阵心惊,不由得干笑着说:“疏将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必如此动怒,不过一个女人罢了。”
“废话少说,借道一事绝不可能,你最好放了她,不要逼我犯戒!”疏墨忍耐到了极限,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和风度。
“疏将军,她怎么会无辜呢?”李弘群冷冷一笑,听到疏墨把话说绝了,便也不再婉转。
只是从头到脚细细的又看了一遍疏墨剑拔弩张的样子,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疏将军不会没听说过吧?我苦心缔造孝悌形象多年,原本待我父百年之后便以完成先考遗愿为名出师,却被叶呈轩打乱了全部布局。我军前锋营乃是我的左膀右臂,如今一盘散沙,安道然至今下落不明,那是许辰造的恶果。我母族大祭费尽心血饲养蛊王,最后被你和宇文合昀联手破解。我醉春楼经营渗入多年才在帝都有一席之地,却被宁北落一夕打散。而你,疏墨,堵在我军去路之上,简直如鲠在喉!剑圣居满门,哪一个没有和我作对?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有什么办法?!”
疏墨冷然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不是剑圣居,也会是别人,没有人故意要和谁作对,只是李弘群一直在和天下人作对罢了!
李弘群听到疏墨的话,猖狂一笑:“疏将军,成王败寇而已。最后若是我赢了,这天下的史书还不是我来写?到时候,我一定留疏将军性命,让你亲眼看着剑圣居遗臭万年,千世唾骂。”
疏墨遗憾道:“朽木难雕,是本将军托大了。世子心魔已成,无路回头,改日再见,本将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李弘群弹了弹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摇头惋惜的说道:“今日和局,疏将军,我们战场上见吧!”
临去,又回头,虚伪的提醒道:“疏将军,千万要保持冷静。”
回应他的是被疏墨拂袖扬起的石块凌厉的攻击。
李弘群飞纵而去,阴冷的笑声在林间不停的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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