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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岁月乱辙,浮生难歌


  乾州营寨

灯昏昏,帐深深。

灰色的小帐外,风声怒吼,连厚厚的棉帐帘也被带出轻微的响声,环立在帐外的八人毫无寒意,笔挺而立。

灯影下的少女抱着膝盖蜷缩在床榻上,听到了帐外军队整装进发的声音,咬了咬唇,竭力忍住不向外看去。

黑白的棋子散落在桌上,她又想起了姚盈盈带来的那局棋。

宁北落费了多少心思,她以旁观者的角度终于看的更清楚,可也只能长长的一声叹息。

听说,竭力把自己缩成一团,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现在这个时候,她应该力持镇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以免被人抓到把柄,可是偏偏忍不住想觉得的彷徨。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落寞彷徨过。

伸出手来,在虚空里抓了一把,什么也没有。

如玉的手掌平平的摊开,光线透过指缝变成稀薄的光柱,她仔细的看着自己的手纹。

她的生命线很长,尾端有流苏纹络。听说这说明她会活的很久,只是老的时候身体会不好。不过不用怕,那个时候,墨墨一定会在她身边。

可是感情线却断断续续,脉络并不清晰。据说这样说明她的感情会有很多波折,所以她总是忧虑着和墨墨之间的未来。

事业线,这条线在她手上几乎没有存在感,短小细微,有人说这表示她骨子里就是一个小女人,做不来什么祸国殃民的绝代佳人。

喔,对了,这些话都是宁北落说的,他说起歪理的时候总是头头是道。

墨墨对此从来都不置可否,他总是在她细细的研究掌心的纹路时,覆上她的手,问:“信我,还是信命?”

她有时候认真,说:“信你。”

墨墨便抱起她笑道:“那你看这些做什么?”

有时候她也调皮,说:“信命。”

墨墨便把她的手攒成拳头,然后用自己的大手包覆,说:“命在你手里,你在我手里。丫头,到底你还是要信我的。”

那个时候,她才不管墨墨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墨墨握着自己的手,整个人都暖洋洋的,怎么都舍不得放开。

看吧,是墨墨把她宠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所以,墨墨一定要一直照顾她才行。

她用指甲刮了刮右手的纹路,对着那断断续续的感情线说:“骗人,我才不信你。”

我答应过墨墨的,要信他,一直信。

弹了弹右手的尾指,又忍不住想,如果月老真的牵了红线,如果三生石上真的有铭刻,如果前生的因今生会结果,慕可晴和疏墨,会一生一世吗?

墨墨住在她心里那么久,久到她以为这一辈子都会这样过下去。

他的心里住着天下人,角落里藏着一个她,没有自己。

她的心里满满的装着他,偶尔想一下天下人,没有自己。

他披荆斩棘,呕心沥血,只身前行。

她亦步亦趋,远远追随,遥遥眺望。

可是原来,她还是有渴望的,哪怕一次呢,墨墨,能不能停下你的脚步,回头看我一眼?

还要走多远,还要追多久,还要等多长?

墨墨,我想你了……

无人相伴有彷徨无奈的时候,人是最容易胡思乱想的。

可惜可晴还来不及多想,帐外便有吵嚷声传来。

有人大声嚷道:“来者何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听声音,正是昨日呵斥可晴的那个站在门口的守卫。

可晴被惊了一下,回了神,只想冲出去告诉那位大哥,并不是嗓门大就显得威严有压迫感。

又听到有人闹哄哄的在嚷嚷,声音嘶哑,像是被火熏伤了喉咙:“这女人既然是颍州抓来的,为啥不用刑?!她明知道昨日敌军有备,我们若早些得到消息,哪至于损失这么多兄弟?!”

“连我们营寨的缺漏都看的一清二楚,这女人怎么还能留着?!不怕内神通外鬼?!”

“既然是颍州掳来的,就该在阵前斩杀,也祭一祭我们乾州的大旗,奠一奠那些枉死的兄弟们!”

“掳了女人不拿来睡,也不拿去杀,就这样供着,是个什么事儿?!”

“不过一个女人罢了,还怕撬不开她的嘴?这样优待,可不像是俘虏,倒像是夫人!”

“将军是看中这女人长得好看吧?!没来得及睡上一睡,是不是很遗憾?!”

这些人越说越不像话,守卫便忍不住又喝道:“颍州的暗桩都已经被拔了,就掳来这么个女人,你们准备就这么废了?有什么话,等将军回来再说!祸乱军心的罪名,你们谁担得起?!”

“哼,你看看我的脸,你看看!你看看!你看啊,怎么,不敢看?!劳资张嘴都像是在割肉,还怕你什么罪责?到底是谁在祸乱军心?!你自己也该好好想想!”

“我们还能到这里来嚷几句,那些断了腿的兄弟,那些被扔在战场上的肉块,谁替他们哭诉?!”

“男子汉大丈夫,一旦战败,便归咎于女祸,这便是乾州男儿的担当?战败不可耻,可耻的是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可晴冷冷道。

少女的声音本来软糯甜美,此刻却冷厉如箭,满是讥讽和轻蔑。

帐外的众人一时语塞,有人低斥:“你们是准备丢人丢到颍州去?”

最后还是在八名守卫的眼神威逼下不甘的散去,临去之前,还有人愤愤的说道:“此女不可久留!”

“将军自有安排,何须你来多嘴!”

可晴听着帐外的声息渐渐消失,悄悄的把自己抱的更紧,知道外面是疏墨安插在乾州军的暗哨活动的结果,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害怕。

除了能动动嘴皮子,耍一些不入流的小计谋,她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了。

那些怒极的士兵若是真的冲了进来,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秀才遇到兵,尚且有理说不清,更何况她?

这里没有人在意她是谁的师妹,没有人在意颍州和帝都的关系,也没有人敢娶她。

生死不过一瞬,荣华富贵,千古美名,都只是遮眼浮云罢了。

原来不管她再怎么努力让自己过的更好,再怎么拼命想要与墨墨比肩,不管她怎样惋惜和墨墨的阴差阳错,不管她怎样努力地要留住时光擦过的痕迹,所有的一切都终究还是要离开。

她的惊惶,她的失措,她的恐惧。

在这样的夜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分享。

一切的痛苦与欢乐之下,生命就像一首悲歌,仍然要静静地流逝,永不再重回。

离开剑圣居的光环,没有疏墨的宠爱,失去宁北落的保护。

无宠可恃的慕可晴,也不过只能任人鱼肉而已。

真是令人悲哀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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