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心素约如简
剑门关内
山药低头看到那横死的苍鹰,弯下腰伸手摸了摸那插入老鹰眼睛的羽箭尾翎,赞叹道:“哇!好厉害的箭法!”
“怎么说?”可晴笑眯眯的问道。
说到这小山药,她唯一满意的地方便是对宇文合昀的崇拜和对剑圣居的敬重。
所以说,小山药是聪明人,能让跳脱的可晴都没有办法的人,总不会是一个死皮赖脸的无知孩童。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什么的,这些个赞美词可晴已经听腻歪了。想要不着痕迹的拉近和一个女人的距离,最好的方法便是赞美她的夫婿和家人,与她产生共鸣。
可晴一边无奈于宇文合昀的关心,一边又不忍心斥责这难得的“知音”,也只好妥协了。
那小山药羡慕的看着苍鹰的头部,像是恨不得死在这样的箭下,神态可爱的让人忍俊不禁:“鹰是种凶猛狡猾的生物,他们很机警,巢穴一般设在人迹罕至的悬崖绝壁或高大茂密的树木上,如果不是有经验的猎户,一般人很难找到。”
宇文合昀很意外,小山药知道的事情还挺多,然后一想,山药祖籍就在此地,对此地民俗生态了解详细也是正常,便问:“这和箭法有什么关系?”
“所以这只鹰是从空中被射落的!”可晴接话道。
山药点头如捣蒜,一副正是如此难得知音的表情。然后无比崇拜的看着那羽箭,说道:“在空中被射落不假,但是你看这箭,从左眼直穿右眼!这需要的不光是箭矢破空时的力度和准度,甚至连被风速的影响和苍鹰飞行轨迹和速度的推移都必须在一瞬间测算完成!从地上向空中射出的箭,就算从左眼射入,也一定会有所偏差,大部分是从头冠处透骨而出!从左眼直插右眼,这绝对不是靠运气就能办到的!”
宇文合昀笑了,如果不是疏墨给外人的距离感无法消弭,这小山药大概就要冲上去抱疏墨的大腿了吧?
可晴眨眨眼,甚至想从山药眼中借一点崇拜过来,好用来表达对疏墨的敬仰。
但是,她真的已经习惯了疏墨的无所不能,对疏墨的感情也实在不能更深,所以即便山药说的天花乱坠,她也还是微微一笑,就这样带过。
疏墨看着山药夸张的言谈举止,好像这药童在说的是无关紧要的路人,讳莫如深的一笑,并不多话。
等他终于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疏墨用下巴点了点脚边的事物,对宇文合昀说道:“我听这鹰叫声中气不足,又多凄厉,由关外入内,便射了下来。见其肉色诡异,死后渐渐恢复正常,我不甚放心,带过来给你看看。”
看到疏墨一脸正色,宇文合昀笑道:“我还以为谁受伤了,却不料师兄你让我这大夫改行当仵作不算,头一次上工,还验的是个飞禽。”
然后收起了轻笑,从药箱里拿出零零碎碎的工具对着地上的死肉翻搅起来。
片刻之后,宇文合昀皱眉道:“确实有怪,这死物体内竟有大量活物!似虫非虫,似卵非卵,不在肺腑和血脉之内,却在肌肉里,奇怪……”
疏墨闻言,也吃了一惊,有什么从脑中一闪而过,又来不及抓住,便不再说话,一径深思。
山药一听,从宇文合昀寥寥数语里想象那生活在老鹰体内的大量活物,先是浑身一个哆嗦,然后头皮开始发麻。
转念一想,又愁眉苦脸的说道:“宇文大夫,草原上的人虽然不食鹰隼,但是其他人……”
宇文合昀也想到了这一层,面色一变,命令道:“一时验不出有什么危害,需要进一步检查。但是病从口入,不得不防。山药,你先回去,记得张贴布告,近期不要猎捕野禽野畜,其他的,待我回去再议!”
可晴一听,拽着疏墨的衣角,紧张的问道:“二师兄,墨墨刚才抱了这死鹰……”
宇文合昀道:“无妨,我是破开了这东西的表皮才探到这些活物。这样,师兄,你把里衣也脱了,就在此地烧了罢。”
待疏墨了然的点头,宇文合昀又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山药,道:“山药,且把白芷、艾草、板蓝根、金银花等物煮了谁,洗洗再走。”
山药点头,从箧篓里拿出这些常备的药物和陶锅,然后小声嘟囔说:“还好没有煮山药……”
宇文合昀充耳不闻,又道:“你方才弯腰之际衣物也碰了这死鹰,一同把衣服脱了罢。待我一起烧掉,以免后患。”
“啊?”山药讷讷,一脸无措。“脱……脱……”
宇文合昀奇怪道:“你怕冷吗?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权宜之下,你还是将就吧。我的外衣待会儿也是要烧掉的,无法借予你,见谅。”
“不不不,我不怕冷。”山药连连摇头,然后吞吞吐吐的说道:“我若和疏将军和宇文大夫,一样赤裸上身回营,军中若有流言……”
宇文合昀还来不及答话,可晴已经笑的前仰后合:“墨墨……你你,你还不快脱了里衣……与山药一同回营,我也好看看,军中会传出怎样的流言蜚语……”
宇文合昀失笑:“你脱了外衣即可,不用赤身!”
疏墨摇头无奈一笑,毫不避讳的脱下了里衣丢在一旁,动作行云流水一样顺畅,带着美感,可晴尚未来得及表示垂涎,山药已经被可晴和宇文合昀无情的嘲笑羞的不敢再多话,面红耳赤的躲去一边煮药汁去了。
疏墨虽然裸着上身,但有内力护体,倒是不惧寒冷,待药汁煮好,握着可晴的手一同洗了,躲到一边去交谈,等待宇文合昀的验查结果。
可晴心疼疏墨,紧紧的搂着疏墨的腰,小声说:“以前都是墨墨给我暖暖,今天换我给墨墨暖暖。”
山上苦寒,她最喜欢的就是疏墨永远对她敞开的温暖怀抱。手冷,暖手,脚凉,暖脚。
她从来不要“抱抱”,只道“暖暖”。
疏墨又笑,发现只有在可晴身边,自己才能这样轻易开怀。
可晴就是他的催眠术吧,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轻易控制他的喜怒哀乐。
山药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宇文合昀还是没得出准确的结论,眉头拧成了两座大山:“这东西,真是稀奇。最好能一把火烧干净了。数量太大,万一流散就不好控制了。”
疏墨想到那催眠术,灵光一闪,终于抓住了那一缕念想,惊道:“合昀,似虫非虫,似卵非卵,莫不是西南蛊祸?”
宇文合昀也闻之失色,不由道|:“若真是蛊,那此人用意之狠辣,世间少见!”
可晴诧异不已,问道:“二师兄,难道真的是蛊吗?”
西南苦寒,稀奇古怪的生物种类繁多。当地人群居生活,族中以族长和祭为首。族长掌管族中大小事务决断,祭继承了族中的信仰传承,也负责医药。
蛊,多年以前就开始在历族历代的祭手中流传。
将各种毒虫放在同一个密闭空间里决一胜负,谁最后活着,谁就能成“蛊”。
所谓决一胜负,也有不同的方向。有可能是毒性,有可能是感染性,有可能是恢复力,有可能是生命力,也有可能是繁衍生息的能力。
宇文合昀想到这里,又看了看眼前的肉块,寒毛都竖了起来。
既然千里迢迢送这蛊虫进了关,不可能就送这么一群繁衍生息之蛊。怕就怕这一群,是蛊王的后代。
所谓蛊王,以成蛊两两相配,集各蛊之所长,杂交而生。
宇文合昀一边思索一边点头,面上少见的露出了惶然之色:“若是蛊倒好一点,怕就怕是蛊王。蛊王的话,繁衍生息速度之快,毒性之强,感染力之大,堪比瘟疫!西南瘴雨蛮烟,民风虽然刁钻但是一向偏安。苗人向来与世无争,也不知是被谁挑拨。这样大规模的散播蛊祸,那要殃及多少无辜!其心可诛!”
可晴不假思索的说道:“既然是关外来的,自然是乾州的手段。”
疏墨淡淡一笑,吐字虽轻,却是字字分明,杀意凛冽:“心思狡诈,行事恶毒,丧尽天良,李弘群之流,不可不除!”
宇文合昀点头表示赞同,然后苦恼道:“这样一来,还只能用火烧了,须是大火。今天亏得师兄耳明目聪,若是别处再由漏网,那可真是人间大祸!”
疏墨返身入林,抽出腰中的软剑砍了些树枝,架了一个高高的火堆,把那团死肉和一干衣物器具全都丢了进去。
那团东西竟然在火中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尖啸,像是冷厉短促的骨笛声。
那蛊虫大部分被火燃着了,却也些许有漏网的。
宇文合昀手里拿着银针,时不时的把从火中逃窜出来的蛊虫钉在地上,然后被疏墨两指弹出的石块再送进火里。
啸声更厉,竟然隐隐像是小儿的啼哭声。
终于,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一声声凄凉的悲鸣,渐渐停止。
疏墨又架上树枝,让火焰重新腾空而起。
又有细微的嘶鸣声随着木柴爆破声被掩盖,宇文合昀皱眉道:“师兄,还要劳你再走一遭,运些灰石过来。”
疏墨点头,可晴不禁打了个寒战,一阵后怕。
抬头,看到疏墨的眼神,却只是默默抓紧了疏墨的手,不再言语。
那眼神里有坚毅,有守护,有执着,有悲愤,有悯然,有凄伤。
还有一丝几不可查的绝望。
可晴听着刺耳惊心的爆裂声,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像火中的竹简一样。
煎熬着,挣扎着,不知会在哪一天,一不小心就噼啪爆裂。
她的心思很简单,只等一天和疏墨同老。
可是,疏墨……
浅浅的叹了一口气,可晴无言。
墨墨。
坚毅,守护和执着,是生在你骨子里的执念。
悲悯之心,是剑圣居首徒必然的传承。
可那凄伤和绝望呢?
墨墨。
我真的开始觉得害怕了。
你能不能,对自己,对我们,再多一点信心?
多一点点,再多一点点。
给我一点温暖的念想。
让我有坚持的理由。
墨墨。
好不好?
不要这么早就伤心,不要这么早就绝望。
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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