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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父亲与国王


黎明已至。

    闵迪思厅里,正上演着整个王国最重要,也是最尴尬的父子相见。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健壮的贵族,自己的父亲。

    他惶恐地转向基尔伯特和约德尔,但两者都沉默地低着头。

    他又看向廊厅周围的守卫们,但装备精良的士兵们将眼神掩盖在覆面头盔之后,一动不动。

    直到耳朵里传来凯瑟尔五世厚实的声音:

    “他看着像个瘦泥猴。”

    泰尔斯现在的情况确实算不上太好,乌黑的短发剪得坑坑洼洼(辛提的手艺),布满了灰尘,小脸上满是泥印和手痕。虽然魔能师艾希达用神秘的手段为他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止了血,但那些在废屋和红坊街留下的擦伤、划伤、淤青依然稀疏地挂在身上。同样满是灰尘的身上,那套乞儿的粗麻服也是破破烂烂的,胸前扯开一大道口子,差点将胸口的烙伤露出,在进到闵迪思厅之前,他甚至还会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我相信你们不会弄错。”凯瑟尔的声音在廊厅里回荡。

    泰尔斯又抬起头,看着凯瑟尔,他的国王,他的父亲。

    但凯瑟尔已经转过头,不再看他了。

    泰尔斯心里涌起淡淡的失望,但他随即把这种感情按压下去。

    在他的认知里,自己已经是成年人了。

    凯瑟尔厚重的声音继续回荡:

    “你们都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现在,知道的人只有我们三个。当然,我会调姬妮过来,他需要合格的照顾,所以知情人是我们四个——等莫拉特回来后,我再亲自告诉他。”

    “从现在起,闵迪思厅全面封闭,对外就说是丢了一件王室秘宝,我震怒不已。”

    “按照之前的准备,五十名终结剑士,全部是璨星家族的私兵,将守在这里整整一个月,他们都能保守秘密。而约德尔,谨慎起见,你也守在这里,我这一个月的安全,由埃达跟王室卫队负责。”

    约德尔没有说话,只是戴着面具的头微微一点。

    “基尔伯特。”凯瑟尔依然没有看泰尔斯一眼,他抚摸着权杖上的晶石,沉吟着开口,语气里尽是威严。

    “你凌晨到访闵迪思厅的理由,想好了吗?”

    “当然,陛下,借口是现成的——下城区和西环区交界的黑帮火并,死伤无数,我连夜赶来陛下的行宫,上报此事。”基尔伯特恭敬地回答。

    “不够,我明天就回去复兴宫,但你之后一个月,还必须频繁地到访这里,得有个更好的理由。”凯瑟尔王摇摇头。

    “那就说,那件王室秘宝消失得太神秘,陛下您专令我彻查此事?”

    “有些生硬,但一个月的时间,也够用了。”凯瑟尔王思索了一阵,点点头。

    然后,星辰的国王,终于将目光转向不知所措的泰尔斯。

    他的眼神锐利,刺得泰尔斯不自觉向后一步。

    那感觉,丝毫不像是一位父亲在看他的儿子。

    但国王似乎完全不在意泰尔斯的样子。

    “一个月的时间,基尔伯特,一个月。”

    “在他的身份被正式承认之前,基尔伯特,你就是他的私人教师,负责他的一切教导事宜。”

    “是,陛下。如您所愿,我将克尽所能。”基尔伯特恭敬地回话。

    泰尔斯的心沉了下去。

    凯瑟尔放心地点了点权杖,沉吟了一阵。

    “你必须把他准备好,他不能这个样子出现在整个王国和六大家族面前,还有其他国家的使节们。”

    “从礼节到气质,知识到外表,得有个过得去的样子。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体面的王国继承人,不是一个落魄的街头乞丐。”

    街头乞丐?

    听完这话,泰尔斯微微捏紧双拳。

    “以埃克斯特使节团的欢迎宴会为标准,我希望他那时候就能亮相——这不容易,但我相信你能做好。”

    泰尔斯心里微微颤抖,但还是沉默地听着凯瑟尔国王不容置疑的命令,一步一步地规划着他的未来。

    但泰尔斯的未来里,似乎没有他自身意愿的容身之处。

    怎么会这样?

    他心里还有好多问题,好多疑惑,好多想法。

    但眼前的凯瑟尔王,似乎毫不在意他的想法,只是一句一句地发布着自己的命令,讲述着自己的意愿。

    “没人需要知道他的过去如何,但终究要有个说法,基尔伯特,为他的出身编个故事。”

    “只要能确认他的血脉——这一点我去和李希雅商量,神灵也不是不能交易——我们就不怕闲言细语。”

    “在贵族名单里选择好他的同龄人,以及继承人的教导者和侍从官们——在他被承认之后,这些都是焦点,必须有提前的备案,我要在下周之前看到名单。”

    “保险起见,基尔伯特,你要去重新确认《神圣星辰约法》里王室传继的条款,以及璨星家族里像他一样的先例,若有引起争议的地方,我们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泰尔斯皱起眉头,听着他们继续策划自己的未来,自己的人生。

    就像操线木偶一样。

    “至于他的婚约,我有个想法,之后我们再讨论,埃克斯特——”

    就在此时,基尔伯特却带着恭敬的表情,出声打断了国王。

    “陛下,现在还有时间,”这位灰白色头发的中年贵族,似乎感受到了不妥,但他还是竭力表达着自己的意见:“如果您需要和这孩子单独相处,我们可以——”

    但凯瑟尔猛地一挥手,止住基尔伯特的话。

    那一瞬间,泰尔斯看见国王深邃的眼睛一颤,他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情绪,正从凯瑟尔的表情中浮现。

    泰尔斯想要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终究咽了回去。

    我——我该说什么呢?

    我能说什么呢?

    你该对你的儿子热情点?

    听起来像是个没吃到糖的小孩。

    凯瑟尔似乎想把头转向泰尔斯,但却在半途又猛然转回,只见他双手搭着权杖,看着墙上三位先王的画像,久久不言。

    似乎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更像一个人。

    好一会儿,凯瑟尔才转过身来,他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但独属于星辰国王,凯瑟尔五世的威严嗓音重新响起。

    “总之,你们身上的任务很重,星辰王国已经十二年没有继承人了。而就在上周,廓斯德在信里有意无意地提起埃克斯特王国的选王制度——你们知道六大家族会有什么反应。”

    泰尔斯默默地低下头。

    这就是——他的父亲,他的国王么?

    基尔伯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只是低下头,在国王看不见的视度,微微叹了一口气。

    但依然有人不顾气氛地打断了国王的话。

    “陛下。”

    泰尔斯惊讶地回头,却是沉默的约德尔开口了。

    这位秘密护卫,面具后的表情不得而知,但嘶哑的嗓音却无比坚定:

    “他首先是您的血脉,您的儿子!最后,才是您的继承人。”

    “而您不能对此视而不见。”

    泰尔斯抬起头,只见凯瑟尔五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是的,他是我的儿子,”国王闭着眼睛,紧紧抓握着权杖,沉闷地道:“所以我今天才会在这里。”

    “我把他交给你们了。记着,一个月。”

    凯瑟尔五世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约德尔也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一股难言的失望,蔓延上泰尔斯的心头。

    国王点点头,看着单膝跪下的基尔伯特和约德尔,又用不辩情绪,复杂难明的眼神,望了发怔的泰尔斯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基尔伯特和约德尔缓缓站起。

    而健壮的背影则缓缓步下楼梯。

    脚步声沉重,却带着威严。

    国王的威严。

    这就——结束了?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离去的“父亲”。

    不,这不对。

    他是这具身体的父亲不是吗?

    但为什么——

    “等一下!”

    泰尔斯终于忍不住,他大喊出声。

    健壮的身影顿了一下,转过身来。

    基尔伯特惊讶地看着泰尔斯,约德尔的表情则依旧隐藏在面具后。

    看着逐渐转身的国王,泰尔斯竟有些颤抖。

    但他还是开口了。

    “你是我的父亲,不是吗?”

    国王扶着楼梯扶手,用难以言喻的眼神向泰尔斯望来。

    “但为什么你不愿意,不愿意跟我讲哪怕一句话?”

    旁边的基尔伯特,向着泰尔斯伸出手,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为什么你连我的名字都不问一句!”

    “只要是继承人就行?你就不在乎自己的儿子叫什么吗?”

    凯瑟尔五世紧紧地抓着权杖,却一句不回,只是双眉慢慢蹙起。

    “你说,没人需要知道我的过去如何。”

    泰尔斯颤抖着胸膛,胸前的烧伤又开始发疼。

    “但我呢?我需要知道!我需要知道我的过去!”

    凯瑟尔看泰尔斯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打量、审视和检查的目光。

    好像第一次认识到,泰尔斯是一个人。

    而且是他的儿子。

    “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句话,泰尔斯自己也不知道,他简直是吼出来的。

    “我想知道我的母亲是谁。”

    “我想知道我究竟是谁。”

    “我还有很多很多疑惑,很多很多问题。”

    泰尔斯喘着气说道,今晚的消耗,已经让这具七岁的身体有点吃不消了。

    国王终于正眼看向他,深邃眼眶里的天蓝色瞳孔里放射出精光。

    那一刻,凯瑟尔五世的目光相当复杂难解,泰尔斯读不出更多的东西。

    “很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只听星辰的最高统治者,用他那厚重的声音问道。

    泰尔斯盯着凯瑟尔。

    “泰尔斯,”他听见自己说道,“我的名字是泰尔斯。”

    “那么,泰尔斯,我的儿子,”凯瑟尔眯起眼睛道:“基尔伯特会为你解答一切。”

    然后,凯瑟尔五世,星辰王国与南方群岛、西部荒漠的第三十九代至高国王。

    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闵迪思厅。

    他的披风消失在穿越者的视野里。

    那一刻,泰尔斯只觉得心里发冷。

    他低下头,死死地盯着名贵的黑色地砖。

    这就是,我的父亲吗?

    “孩子,泰尔斯。”他身后的基尔伯特忍不住,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要担心,也不要多想,陛下只是事务过多,其实他——。”

    基尔伯特还未说完,约德尔便突然走上前来,在泰尔斯面前蹲下,将不知何时到了他手中的,泰尔斯的JC匕首(基尔伯特脸色一变,摸了摸自己的腰间,眉头蹙紧),轻轻地塞进泰尔斯的手里,只见暗紫色的面具微微一点,嘶哑的嗓音缓缓传来:

    “您是他的儿子,血脉所牵,命运相连,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但泰尔斯依旧不言不语。

    他捏紧了双拳。

    看着打断他的约德尔,基尔伯特不满地从鼻子吐出一口气,也在泰尔斯面前蹲下,柔和地说:

    “泰尔斯,我的小先生,今晚你已经历了够多。”

    “现在你需要休息,也许还有医疗。”

    “泰尔斯,请跟我来吧。约德尔,我等会再来找你,我们得谈谈。”

    泰尔斯沉默着不答话,但在基尔伯特拉上他的手时,穿越者还是顺从地跟着基尔伯特走了。

    只有约德尔,他抬起头,看向远处走廊里的一尊花瓶。

    他用锐利而可怕的目光观察到,那尊花瓶上,出现了不可见的细微裂纹。

    约德尔面具后的眉头微微一蹙。

    他知道,当泰尔斯怒吼出声之前。

    那尊花瓶还是完好无损的。

    是巧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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