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学弟，能麻烦你简明扼要地说明一下吗？”施毅隐约觉察到两个人很可能从见面开始就不在一个频道。

  “嗯。”狄陌给自己也沏了一杯黑茶，坐到对面，注视着茶杯中的水纹，“我…两年前的我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无意辩解，只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你在说什么呀学弟，该道歉的明明应该是我。”施毅还没听完就坐不住，“是我在知道「学姐」的实情之后还再勉强你，自私的人是我才对。”

  “并非如此。”狄陌摇摇头，“从我刚回市区上学开始说吧。

  “三年前，「姐姐」侥幸考上了一中，我也不得不转学过来。为了避免两边的身份暴露，我无论是在扮演姐姐还是在扮演自己的时候都尽力避免和他人有同学关系以上的交往。

  “第一年，称得上朋友的人不多，其中有一位就是景会长。”

  施毅对景渊的了解并不深入，即使正是自己从他的手上接过「钱江一中学生会长」的职务。

  “我以「姐姐」的身份在一中的日子，总是会被他邀请去学生会做客。和班级同学不一样，和学生会成员相处的时候可以不必太谨小慎微，待在学生会室比待在教室还轻松。

  “那时候的副会长是谁来着…总之副会长曾经邀请过我加入学生会，但是被景会长否决了。后来我才知道，学生会成员还要做严格的背调。

  “说来也奇怪，稍微熟络起来后，一中学生会一有什么需要人手的活动，景会长就会试图抓我去打白工。虽然都是些不费力的小事，但确实还挺麻烦的。”

  嘴里在抱怨，嘴角却微微上翘着。

  比起通过学生会得到什么好处，想要的反而只是「被需要」吗，施毅认真地听着。

  刚从千屿湖搬回来的时候，狄陌只觉得轻松了许多，至少不用每天都在母亲面前，把「狄阡」演得栩栩如生了。

  无论是狄陌还是「狄阡」，在学校的时候都可以当个小透明，回避所有不必要的社交。

  然而差不多一年之后，狄陌发现了新问题。

  演员需要观众，缺少观众的演员，会逐渐失去演绎的动力，直至放弃续演。

  「狄阡」因母亲的需要而存在，狄陌因「狄阡」需要扮演者而存在。

  在每周只需要周末回家扮演「狄阡」至于，他渐渐需要支持他平时扮演「狄阡」的观众。

  这种体验在高一暑假后达到峰值。

  然后到了高二，再然后，比「狄阡」晚一届的施毅来了。

  “论迹不论心。”施毅打断了对面的「罪己诏」，“人在说话做事的时候完全没私心才不正常。至少从结果来看，我能有今天的…成绩，很大一部分是你的功劳。”

  “九成九是靠学长自己努力，我充其量发挥了一个催化剂的作用。”狄陌垂着脑袋苦笑。

  化学基础过关的人都知道，所谓的「催化剂」，指的是化学反应中提高反应物反应速率的物质。本身不参与反应，它在反应前后的质量和化学性质也不会发生改变。

  “即使如此，你也该知道，当今九成以上的化学工业都离不开催化剂，催化剂的地位有多重要就不用我多说了吧？”施毅虽然很想否认学弟的比喻，但…

  但踏马的他俩「酸碱性」相同啊，怎么反应？

  同性没法反应，化学老师说的！

  虽然到了大学，大化老师又会告诉你，酸和酸、碱和碱能反应的例子其实不在少数。而且一般来说是弱酸遇上强酸，弱碱遇上强碱。

  强酸就是强悍，强碱就是…嗯，强碱。

  “好吧…先不说这个，关于「姐姐」在一中学籍信息变更的情况，学长有什么线索吗？”狄陌把话题转向他们见面的直接原因。

  “我知道的内容也很少，学生档案太重要了，由行政部全权负责，学生会没有参与这部分工作的权限。”施毅捏着茶杯，眉毛锁紧，“我知道的只有，墨启的某海外子公司在公开平台上发布那份说明之前，给一中的档案科发了一封函，之后就是「学姐」的休学原因改动了。”

  墨启的海外子公司，不出意外就是兮兮姐的生物科技公司了，说明的落款都是它。

  苏慕对「狄阡」的改变并不知情，说明大概率和然然无关；至于闻人音，狄陌甚至无法主动联系上她。

  闻人大执事不是说在解决然然的问题前不离开的吗，难道说这也是问题解决的一部分？

  “还有这件事的导火索…那个盒打击学弟的人，落网了吗？”

  “不好抓，估计是给蛙岛大扫除的时候扫出去的垃圾。诈骗不好干了就只好拓展开盒服务，整天盯着境内互联网上的消息，发现潜在客户就主动上门推销业务…”

  “实施者没逮到，雇主逮到了？”

  “嗯，名字叫沈诃君，华亭市的某个网红。至于怎么结下的梁子，一言难尽…”

  狄陌不太想说大概是因为开学第一天搅了他向然然的告白。

  有种自己刚从「狄阡」变回狄陌就和女孩子在一起的渣女…不是，渣男…好像也不对？

  总之就是很渣的那种感觉。

  “大概是因为墨大小姐吧。”

  “也对，这种大新闻怎么可能逃得过你的眼睛。”

  “学弟，”施毅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双手捧杯郑重地正视着，“虽然在称呼上，我把你和「学姐」分得很开，但我同样很清楚，两年前给我力量的人是你，寒假陪我疯的人是你。我很感谢你，更不愿成为你的负担。”

  「被需要」可以成为一个人得以存在的支撑；同样也可能成为一个人不得不留下来的枷锁。

  “我施毅，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

  “学长…”

  如果说施毅对称呼的区分使用是为了纪念过往，狄陌对「学长」和「学弟」的区分使用大概只是形式化的存在。

  直到刚刚，狄陌仍以「自己亏欠于他」和「需要人文关怀」的出发点进行交流。

  而现在，施毅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开始高大。

  “学弟，那位高深的大小姐，我们一中高贵的小公主，还有那位神秘的…同学，我知道她们对你的想法。与付出远大于收获的她们相比，我从你这里得到的东西太多了，我…更为自己不久前的愚妄感到羞耻，为此，我才深表歉意。”施毅想起和闻人音的「交易」，那时候的他居然有一点希望「学姐」变成真的学姐。

  即使已经知道对方其实是比自己还要小一岁的学弟。

  真该死啊我。

  施毅今天是做好了被诘难甚至被问责的准备来的，结果反倒先被道歉了…

  “你能取回全部的记忆，我为你由衷感到高兴。也希望你能在拥有完整记忆的基础上，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狄陌瞪大了眼睛。

  基于完整的记忆，才能做出正确的决策；反过来说，错误的决策，往往出自残缺的记忆？

  ——比如曾经的我，还有现在的然然？

  …

  周六，滨海区，墨家，闻雨阁。

  双腿不便并没有给墨颖然的日常生活带来太多麻烦，遭到削弱的只是行动的灵活性；实力不减的双手足以让他自如应付饮食起居。

  要说麻烦的话，就是暂时还不适应某些单靠腿部发力的小行为的变化。

  比如她已经不小心拍碎家里的两个马桶了。

  “啪嚓——”

  现在是第三个了。

  墨颖然啊墨颖然，事不过三啊知道吗，切记不能再这么用力拍马桶了。

  “苏慕？苏…对了，她去科技城查看外骨骼了，哎…等等吧。”

  “然然，你在家吗？我进来了。”

  墨颖然：“……”

  这个声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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