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婉拒了她的安慰，尽显岁月的眼尾的开出一朵褶皱的花，“我在药铺里选了幅最温和，最不疼的药，在下第二场雪的夜里，送走了小二。

药里加了甘草，我还记得我喂他吃药时，他抱着我的手，迫不及待吞咽的样子，药碗空了还问我明天还有没有的喝。”嘴唇颤抖，眼泪狂涌，她面色苍白如雪，十根手指紧紧的抓着被角，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也不是我非要他死，能活着谁想死。可东西就那么多，吃的就那么多，他要是活下来了，我怎么办，三小子怎么办。

如果保不了所有人都活下去，那早早的死了，也不算不好。”

收拾了下凌乱的床褥，她接着道，“卖六喜子的钱在买了米面肉后还剩一贯，我就拿那一贯换了一石谷糠。丰年时猪都不吃的谷糠，却在那年救了我跟三小子的命。

雪停后没多久，朝廷的赈灾粮就到了甘州。

再之后，我听说六喜子很得那家主人的眼，不但不用再担心会饿肚子，每年还有两身新衣服穿。

春去秋来，日子一天天的过，我也就只会再在三小子窜个子的时候想起她了。

再次相见，是四年后，她抱着当时我塞给她的包袱编着跟当年一样的头发，出现在我面前。她说她是攒够了钱从主家那赎回了她的卖身契，可我听到的却是她心比天高，微薄贱命却敢肖想主家少爷。

寨子里的人其实并不好相处，他们不喜欢她，我也不敢收她，跟当年一样，包袱一扔，我又一次扔了她。

我扔她两次，她要还的生养之恩早就还清了，她可以不对我好，她可以埋怨我甚至恨我了呀！她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还要帮我救三小子，这条命，就非还我不可吗？”

“大娘！”眼疾手快的扶住秦大娘，聂红豆回头看向从门缝里溜进来的两道黑影，她们在床前原地盘旋了两圈后现出了人形，“小四？你不在水境里好好休息出来做什么，还有你这人形，你不是说化形一次很废灵力？”

“这，这些都不重要。”小四心虚的掠过这个话题。

聂红豆，“哦。”眼睛带了下站在她边上的姑娘一眼，她问，“这位是？”

那姑娘周身泛着蓝光，听到聂红豆问她，提步上前，欠了欠身，“我叫秦欢。”

“秦欢。”欢有喜欢的喜子，难道她就是秦大娘对不起大女儿？“你跟秦大娘...”

“她是我娘。”秦欢道。

果然！聂红豆掩掉眼睛里因为猜对而散发出的喜悦，跟小四使了个眼色。

小四点了点头，走到秦欢身边，“现在是她意识最薄弱的时候，正适合送你去她梦里。你准备好了吗？”

秦欢紧抿着唇，下定决心的“嗯”了声。

蓝光消失，聂红豆跟小四睡在一个被窝里小声的讲着悄悄话。

聂红豆问，“你身体好点了吗？身上的灵力恢复了？”

小四答，“吃了你汆灵珠里的灵乳，我已经全好了。”

“灵乳？”

糟糕，抓被子，咬下唇，小四慌了一下，她怎么话赶话的就把这件事给说出来了，“那个...”

“算了。”还没等小四找到借口，聂红豆就道，“吃就吃吧。灵乳结出来就是为了吃的，早吃晚吃，给谁吃，都是吃，再说这次的灵乳很有可能就是你帮了那些鬼魂后才炼出来的。”

松手，张嘴，小四点头附和，“你说的有道理，这灵乳既然是因为我才结出来的，那就应该被我吃掉。”

“不说这个了。”翻了个身，她枕着手臂，问，“我还是想知道你怎么突然出水境了。”

小四也调整下姿势，平躺着回道，“也不是突然出现，我跟秦欢其实很早就到了。”

“是怕我忘记你交代的事？”

小四笑了笑，没说话，就她刚才那个恋爱脑上头的样子，她会不信她也正常。

“她刚才跟你说的你听听就好。”在聂红豆快要睡着的时候，小四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

聂红豆疑惑，“什么意思？”

小四呶了呶嘴，“她有病，有病的人说出来的话跟事实难免有点出入。”

她更疑惑了，她刚才是发现了秦大娘精神上的不对劲，她自己也承认了最近时常忘事，可忘事又不代表她说出来的话会是假的。小四这话...不好。

“她只是记性不好，把事记串了，应该不影响她刚才跟我说的吧。”她还是想帮秦大娘辩解下。

小四揉了揉鼻子，烦的鼓了鼓腮帮子，“你不知道......”

“嗯，我不知道。”小四这次的话聂红豆接的很快，“我不知道你说不就是了，你让我不要信她说的，又支支吾吾不肯说明原因，小四，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有多像古早虐恋小说中，长了嘴就是不肯解释的男女主！”

被子下，她抬起脚，快准狠的踢了她一下，“唔—”身体本能蜷缩，她抱着被踢疼的脚，使劲的揉了揉。

看她疼的龇牙乱叫，小四解气了，“我也不知道跟你解释，但既然你这么想听故事，那我就把发生在她身上最全最真的事都告诉你。”

“好。”把手压在脑袋下面，她侧着身体，表情认真。

“她叫松兰，不是鸳鸯寨的人。”

秦大娘不是鸳鸯寨的人，那她是怎么知道鸳鸯娘娘的故事？不对，不对啊，她记得是她亲口说是她娘将鸳鸯娘娘的事儿告诉她的啊。

像是早就料到了聂红豆会是这么个反应，小四淡定的继续说，“她家在鸳鸯寨隔壁的刘县，鸳鸯寨的故事，只要有心打听也能打听的到，再加上她后来嫁到了这里，又更可能知道了。

她娘生下她后就没了，她是被她爹养大的，她爹喜欢喝酒，喝醉了就打人，她从小到大没少被打。

好不容易熬到及笄，她爹就把她匆匆嫁给了鸳鸯寨里一个人模狗样的男子。

嫁人三年，她生了一个又一个，第一个是女儿，就是她刚才跟你说的六喜子，大名秦喜。第二个第三个是一对龙凤姐弟，只不过因为生产时力气不足，只活了姐姐一个。

龙死凤生，她那个婆婆气的直骂她命硬，她反驳了两句就被她男人打了个半死，有人把这件事告诉她爹，她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帮她脱离苦海，想的是来讹钱，没想到来的那天刚下过雨，路滑，他一个没注意就掉进了水里，淹死了。

她婆婆借着这件事对她又是好一顿羞辱，她难以承受选择了带着两个孩子跳河自尽。

她选的那条河就是端水，她们刚下水，就被一年到头不知道要捞多少人，手法动作早就被锻炼的极为熟练的龙女招摇给送上了岸。只不过这次的人有点多，招摇一趟趟的救就耽误了时间。

她的大女儿死了。”

大女儿，“秦喜？”聂红豆问。

“对。”在聂红豆看不到的地方，小四悄悄红了眼，“女儿惨死，儿子夭折，还有那莫须有的克亲之名...她疯了。”

“她才疯第二天，她丈夫就在婆婆的撺掇下休了她。捏着一张休书，千辛万苦走回家，凳子都还没坐热就又被她弟弟以说亲的名义，卖给了鸳鸯寨里一个三十了还没娶妻的男子。”

千辛万苦，这四个字犹如一道洪雷，震耳欲聋。古代的地不像现代那样平整，路边杂草丛生，山中猛兽横行，聂红豆实在想不到一个疯傻了的人是要费多大的力，才能安然的从一个村走到另外一个村。

小四，“那男子憨厚老实，娶了她后对她也还算好，没嫌她痴傻，也没嫌她名声不好。干活挣得钱也都给她买了治痴傻的药，时间一长，她的痴傻之状还真就好了不少。”

又是两年，她生了她跟你提到过的小二和三小子。

之后发生的事跟她说的差不多了，雪灾，饥荒，小二生了大病，她丈夫在去山里打猎的时候遇到了山崩，脚下一空摔死了，秦欢怕她饿到，带着藏了一个月的口粮从刘县跑到了鸳鸯寨。松兰嫁到鸳鸯寨的这些年，秦欢一直都有偷偷的跑来看她。

只不过在松兰那，她一直是秦喜。

她刚跟你说的秦喜做的所有的事，什么照顾弟弟，教她认字，都是秦欢做的。

就连被松兰卖掉的人，也是她。

四年后，秦欢买回了自己的身契来鸳鸯寨找她，她却因为别人的话误会了她，不让她进门，不认她为女。哎！”小四重重的叹了口气，“要不说她能有机会得道成仙。”

“她原本是不用死的，她身上功德太多，那个大祭司也怕动了她会遭到反噬。可她偏要救三小子，孤身一人闯进了碧溪山洞。

还是那句话，她身上的功德，实在太多了。大祭司忌惮，也渴望，正巧她又一心想救三小子。他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直接离开，他当做没见过她，要么自愿将自己的灵魂献祭给他，而他也会如她所愿放了三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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