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冤家路窄

落日沉没，方圆私塾里。

柳先生教授完今日最后一批学生，随着学生涌出课堂，就看到愣愣站在大门口，有学生跟他打招呼。

柳先生走过去，用书拍了下他的肩膀，“崇许，在这里等谁呢？”

柳崇许转身看向父亲，温润一笑：“没有，就是目送学生离开。”

柳先生开怀地笑了两声，“看来你也差不多能接受老师这份职责了，适应得不错，再接再厉。”

柳崇许神色坦然：“爹，留在这里教书育人，其实也挺好的。”

听到这话，柳先生心安了不少，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崇元、崇玉和崇琪虽说都还在家陪着你娘，你娘也不算孤单，但总归是想你在家的，也十分想念你。”

柳崇许点头，“爹，我明白您的意思，以后不走了，便是安心待在家里陪着你们，与你一起教书育人。”

“很好，这样甚好。”柳先生欣慰地笑起来。

望着学生活蹦乱跳、嬉嬉笑笑地离开，柳先生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之色。

沉默了片刻后，柳先生心思沉沉地开口问道：“崇许，你今日的是不是碰见谢家那位小姐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柳崇许蓦然一怔，眸色淡了下去，也没打算隐瞒自己的父亲：“嗯，见到了，她正好来接俞之放学。”

柳先生仔细观察了下儿子的神色，毫不意外地察觉到他低沉下去的情绪，不由得叹了口气：“崇许，你便跟爹说实话吧，你到底对谢家小姐还有没有感情？”

柳先生也是十分疑惑的，虽深知这个儿子的脾气秉性，但确实也摸不透儿子与谢家小姐之间是否还有几分感情牵绊。

谢家小姐当年有多喜欢崇许，他作为崇许的父亲，有目共睹，崇许有几次借酒消愁为的是什么，他也看得真真切切。

柳崇许敏锐地捕捉到父亲话里的“还”字，心口微窒。

他垂下眼，眉眼再也看不出一丝坦然从容。

默了默，他淡声地道：“没有，父亲不必忧心。”

柳先生虽觉得谢家小姐是个好姑娘，却不觉得她是适合崇许的。

他们谢柳两家门不当户不对，门第悬殊，始终是不合适成为亲家的。

柳先生闻言，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思忖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对了，昨日你黄伯伯说小云已是到了适婚的年纪了，我瞧着小云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姑娘。正巧明日是乞巧节，花池那边有赏花宴，你同小云一块去赏赏花，再多熟悉一下啊。”

柳崇许捏紧一下手中的书本，微蹙起了眉，“爹，我现在还不想成亲，也不想耽误小云，您帮我婉拒了这份邀约吧。”

柳先生眉毛一扬，气呼呼道：“你都几岁了？二十八了！还不想成亲？！”

柳先生越想越忧心气急，用书本狠狠揍了他两下，横眉竖眼：“你看看这方圆百公里，有谁像你一样，二十八了还没成亲的？甚至连个谈亲的对象都没有！”

柳崇许心沉着，无奈地随便找了个借口：“爹，书中都说三十而立，不若等我到三十了再谈，我们先回家吧，娘该是等久了。”

这会儿学生也已经走光了，柳崇许顺便关上门，往家中方向走。

“什么三十而立？我瞧你分明就是想逃避罢了！”柳先生一改先前的慈眉善目，气呼呼地瞪着走在前头的背影。

他快步上前去，与其并肩，语重心长地问：“崇许，你心里是不是还对那位谢家的小姐念念不忘？所谓的‘三十’而立，不过是你用来掩饰自己内心真实年头的借口？”

柳崇许目光沉沉如深潭，默默地看着院中那棵海棠树，嘴唇轻启：“没有，您想多了。”

这般回答显得有些无力，也就好像只是为了应付父亲的追问罢了。

柳先生也不是个榆木脑袋的，试探了这么多回，况且方才还看到了崇许一直盯着谢家小姐，八成是还惦记着人家。

就是嘴硬罢了。

反观那谢家小姐倒是淡定，看着应该是对崇许似乎没有什么感情了。

柳先生思来想去，还是硬逼着柳崇许去赴约。

“崇许，不管怎么样，明日你得去跟见见小云，你们俩以前就认识，合不合适，有没有心动，都是见过面才知道的。”

柳崇许没应答，左右而言他，找了个柳先生十分感兴趣的话题，转移了柳先生注意力。

柳母可不依，翌日一早，还是硬拉着柳崇许去花池那边。

柳崇许没有再拒绝，是从上早课的学生口中得知，那人要去花池相看。

...

十六岁的谢燕珺胆子大得很，任情恣性，她喜欢柳崇许，便肆意去追求他。

奈何柳崇许一心只想读书考状元，屡次拒绝谢燕珺。

谢燕珺承了谢夫人和谢老爷的绝好容貌，千娇百媚，与他一同读书的同窗羡慕不已，还调侃他，要不就从了这个千金小姐，得家财万贯，哪里还用得着这么刻苦读书，考取功名？

柳崇许不听这话。

万般皆为下品，惟有读书高。

他从来不想做一个商人，也不想与商人为伍。

谢燕珺本是被他那般风雅醇正吸引，后来也是因他的固执，她也放手了。

他那个人要去京城考试，也是逃走了，她没再动追去京城的念头。

反正也追不上。

那个人也是真有毅力，死读了这么多年书，考了三次这么折磨人的考试，得了这么好的成绩了，还不满意。

谢燕珺不知道这个书呆子要读书读到什么时候，还要考几回考试。

天光熹微。

这一觉，谢燕珺睡得并不算好，做梦了，梦里那个人还是那副不屑的模样，扰人清梦。

“你们俩快些帮她梳妆好，人家怕是都要等得不耐烦了。”谢夫人走进来催促两个给谢燕珺梳洗打扮的婢子。

谢燕珺没睡好，这会儿还想睡觉，瞌睡连连。

听到母亲的声音，拖着尾音慢吞吞道：“母亲，要不就以后再去吧？我想睡觉，好困......”

谢夫人皱了皱眉，“不行，今日是七夕，刚好有赏荷宴，最多人出来赏花的时候。”

谢燕珺当时热烈追求柳公子的事，可有不少人都听说了，都说这谢家小姐被养得仪态懒散，性子又娇纵刁蛮，又是出身于商户，也不多人家来提亲，除非是真心悦这小娘子的公子。

可这小娘子一个都不接受，都说不想成亲了，那些个公子只得是失魂落魄地作罢了。

谢夫人一想起这些，便有些怒其不争：“无论如何，今日你都得去花池那边找个如意郎君回来。”

笑话，如意郎君哪儿有这么好找的？

谢燕珺在心里痛苦哀嚎，最后还是隐忍着困意，跟随谢夫人去了拱月桥。

拱月桥这边多了一个几乎有三分地之大的花池，是北街周家人花了大价钱，买了一块地皮，弄了一个赏花池，长廊绕花池，廊桥跨越花池，还有休息娱乐的雅居。

正值夏季，芙蕖盛开，赏荷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进来赏花池是要门票的，也不是谁都能进来的，门票还不算便宜。

如今九川不同往日，官商络绎不绝，好奇或是有闲情雅致的，来花池这边赏花的人可不算少，尤其是在有人牵头做个赏花宴的时候。

天公作美，天气好极了，没有灼热的日头，时不时还送来一阵阵凉风，吹拂得池中的荷花和莲叶轻轻摇曳生姿的，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花香。

但谢燕珺可没有一点赏花的兴致，她现在困得眼皮耷拉着，只想回家好好再补个觉。

谢夫人不准，又恰好遇上好友，便让丫鬟小绿陪着谢燕珺在这里逛一逛，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公子，自个儿就跟好友去喝茶赏花了。

谢燕珺一看到母亲和其他太太一起走了，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说道：“小绿，走，我们赶紧回去了，困死我了。”

小绿却是有些担忧，犹豫了一下：“可是小姐，夫人刚才说了让您在这里好好逛一逛，看看有没有如意郎君，的要是我们现在就回家了，等会儿夫人再来找您，又找不到您而生气了可怎么办呀？”

谢燕珺有些烦躁，想了想，又觉得小绿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的皱着眉头道：“行吧行吧，那就去找个没什么人经过的好地方，让我先小睡一会儿再说。”

小绿见自家小姐实在困得不行，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着实心疼不已，便连忙应道：“好吧，那我们先找找看。”

一路走过长廊，谢燕珺的头无力地靠在小绿的肩膀上，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打着哈欠，与她们擦肩而过的那些公子，她竟是一个都没有去留意。

小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谢燕珺走着，突然间停住了脚步。

谢燕珺也被迫停了下来，强打起精神，直起身子，迷迷糊糊地问道：“怎么啦？是找到可以睡觉的好地方了吗？”

小绿支支吾吾：“不是，那个......小姐，您抬头看看前面......”

谢燕珺听到这话后，再次蹙起了眉头，心中略感不快，“不就是些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

别说，眼前的一幕果真是挺好看的。

谢燕珺原是昏昏沉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过来，所有的困倦之意顿时烟消云散。

好看的不是景色，而是前面的一对才子佳人，还有那张熟悉的面孔。

视线再往下移，即便那人身着一身普通的墨色衣衫，也难以掩盖他身上那抹霁月风光的气息。

真是冤家路窄。

竟然能在这里再次碰见这个清高的书呆子。

身边还跟着一个端庄文雅的小娘子，抬头看向那人时，眼神还带着掩盖不住的似水柔情。

啧啧啧，这是特地在乞巧节出来约会了？还真有闲情雅致。

谢燕珺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他们，拉着小绿转身就走。

柳崇许变了神色，眼神也冷了下去，却迈开步子，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小绿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咬了咬唇，往谢燕珺耳边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小姐，柳公子似乎跟上来了呢。”

谢燕珺微怔了一下，随后又不以为然地道：“人家只是闲逛，什么跟不跟的，别去理他。”

小绿“哦”了一声，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柳公子。

不巧正与那公子沉沉的眼神对上了，顿时被吓了一跳，急忙收回目光。

默默在心里暗道，这柳公子还是跟从前一样，总是冷着一张脸，要是一生气，那神色就很吓人，一点都不像其他人说的温润如玉、温文尔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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