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的元宵节，丹徒小县城里到处挂着灯笼。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们穿着节日盛装，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小贩们叫卖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和小吃，小孩子们手持小灯笼，欢快地奔跑着。

  县衙门口巨大的灯架上，密密麻麻挂满了上百盏灯笼，照得附近几十丈亮如白昼。灯架不远处，正有一对表演戏法的班子，锣鼓喧天，前面乌鸦鸦围了好多人。

  人群里有一家四口格外引人注意，男子丰神俊朗，穿着一身簇新的石青袄子，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娃娃，那男娃娃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映得一张脸白里透红，更显几分可爱。

  他一双圆圆的眼珠在身旁一个小女孩的头上滴溜溜转着，回头不知道跟抱着他的男子说了什么，那男子哈哈大笑。

  一旁站着一位温婉美貌的年轻妇人，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女孩子年纪虽小，却已经能瞧出日后的模样，必是长得和她娘亲一样出众。

  女孩子摸了摸头上的花，噘着嘴不说话，只看着台子上耍猴的人。

  耍猴人引着那小猴子连连作揖，逗得观众哈哈大笑，小女孩也跟着笑起来，男子怀里的小男孩更是高兴的拍起手掌。

  这一家四口，自然就是柳士林一家，椿萱俱在，儿女绕膝，真是幸福美满的一家。

  热闹的街市角落里，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男人擦了擦嘴，指着柳士林肩头的男孩道：“就是那个孩子？”

  他身边站着一个男人，看着和柳士林有三分相像，只是眼圈乌青，神情疲倦，看起来有些萎靡和邋遢。

  这人正是柳士林的亲二哥，柳望津的亲二伯---柳士莱。

  柳士莱咬咬牙，点点头，“就是他，把他拐了，卖到北地还是南方都随你，只一点，绝不可以再回丹徒！”

  山羊胡捏了捏荷包，并不是很满意，“拐卖孩子被抓了可要充军的，你再多给一点。”

  柳士莱攥紧了拳头，低声吼着：“没有了！就这么多了！这是我全部的钱了！”

  山羊胡无奈，只得把荷包塞到了怀里，走进人潮里，慢慢贴近柳士林的身侧。

  柳士莱靠在墙上，看着不远处兄弟一家四口欢快的笑颜，半闭着双眼，片刻后啐了一口，喃喃道：“三弟，别怪我，都是你逼我的，要不是你不肯借我钱，我又怎么可能少了一只手。你断我手，我断你子！”

  “呼！”得一声，寒风从巷子里吹过，柳士莱垂下来的那只手，衣袖空荡荡的晃啊晃。

  县衙门口，戏法班子正好演到火戏，只见那班主手里拿着火把，站在他身侧的男子鼓起腮帮，用力的吹向火把，“轰”得一声，火把窜起三丈高，夜空里闲的格外壮观，围观的百姓纷纷叫好。

  戏班子的人被围观百姓的叫好感染，愈发兴奋，第二次喷火时，特意把松香粉多放了一些。当班主举起火把，男子吹动嘴里纸包，松香粉喷到了火把上，窜起一人高的火苗。

  空地上突然刮来一阵邪风，火借风势，那火把的火势窜得更高，一下子燎到了灯架上的灯笼。那些灯笼原本就是纸糊的，见了火星立马烧了起来。

  站在灯架下的人群不免骚动起来，推搡间一些滚烫的蜡油滴落下来，烫得人群发出凄厉的惨叫。

  离灯架稍远一些的百姓，不知发生了什么，听到痛呼惨叫，心里发慌，越是想离开拥堵的人群，越是感觉四面八方的人群都在涌动。

  柳士林一家来的晚，离灯架那里并不近，他看情形不对，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叮嘱妻子道：“牵好珺珺，千万不要松手！我们慢慢往东面撤，那边人少。”

  郑氏紧张的贴着柳士林，手里紧紧拉着柳春珺，缓慢的往东边移动着。

  山羊胡站在离柳士林不过两三个人的空隙，他眼瞅着柳家人就要走出这片混乱的人海，眼珠一转，伸手推向前面一个人，用力把他推到柳士林身上。

  那人猛得扑到柳士林身上，柳士林怀里本就抱着孩子，重心不稳，也往前扑过去。后面的人又不断涌上来，很快堆叠到一起。

  柳士林扑倒的时候用力把儿子举起来，大喊着：“望津，往前跑！”

  四五岁的柳望津惊慌失措的喊了一声爹，伸手想拉住爹爹的手，身后突然伸出一只大手将他抱起，拼命往前挤。

  “别挤啦！都别挤！没出什么事，大家不要动，慢慢离开这里！”这时数名衙役开始维持秩序，组织人潮慢慢疏散。

  百姓的惶恐情绪得到了缓解，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人流才逐渐分开。柳士林靠在墙角，脸色苍白，他被人踩了不知道多少脚，胸口一阵闷痛。

  郑氏和柳春珺还比较幸运，她们被人流挤到了戏班子的道具车附近，两人紧紧扒着车子，并没有受什么伤害。

  “望津！望津……”郑氏和柳春珺焦急的在人群里喊着，柳士林缓过来一口气，挣扎着站起来，向巡逻的衙役说明情况，请他们帮着寻找。

  山羊胡把柳望津抱在怀里，一手用布巾捂着他的口鼻，一手牢牢箍住他的胳膊。那布巾本就是浸了蒙汗药的，柳望津挣扎了没多会，两条小腿就蹬不动了，无力的垂了下去。

  山羊胡带着柳望津钻进一条巷子，七拐八拐进了一间院子。

  东方泛起鱼肚白，柳士林夫妻带着柳春珺仍守在县衙门口，柳士林身上的新衣早已被人踩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他脸上青白一片，双眼布满血丝，嘴唇泛起一层皮。“郭爷……麻烦……帮我找找……孩子……”他张嘴拼命想喊出声，却只发出一点微弱嘶哑的声音。一夜的呼喊，他的嗓子早就喊不出来人声了。

  衙役是认识他的，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柳掌柜，快回家歇歇去吧，你瞧你家太太和囡囡的脸色，放心，有消息我马上去通知你。”

  柳士林回头瞧瞧妻女，两人满面戚惶，鬓发凌乱，寒风中身子微微打着摆子。

  “走，先送你们回去。”柳士林牵起妻女的手，脚步沉重的往家走。

  夫妻两人沉默的给柳春珺洗了脸，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嘴里说着：“珺珺乖，你先睡会。”

  柳春珺睁着大大的眼睛，喃喃问道：“爹爹，弟弟能找回来吗？”

  柳士林别过脸，声音带着一丝哭腔，“能！一定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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