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素色的暗花细丝缎裙，身量较高，身形微瘦，神色平和温柔，周身气质矜贵，乍一看就是久居后宅的高门贵妇。

只是细细看来，会发现她的那平和的眉眼间隐约带着几分英气。

“见过三公主。”沈氏微福了福身子。

“江夫人客气了，我是晚辈，您不必多礼。”叶扶光将人扶了起来。

“多谢三公主。”沈氏站起身，暗暗打量了一下叶扶光。

肆儿已经和她说过了这位三公主的目的，之前她也听说了女子书院的事情，当时就已经心生惊讶，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对方竟然又动了女子武馆的心思，只不过……

沈氏暂时压下的心头的想法，将叶扶光请到了堂中，江肆并未跟着进去，而是等在了外面。

“江夫人，今日冒昧前来还望莫要见怪，想来江世子应该已经跟您说过了，不知道您有没有人选可以推荐？”叶扶光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进入了正题。

后者看着叶扶光，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反问道：“三公主为何会想要来找我询问此事？”

“江夫人年轻的时候上阵杀敌的事迹，我听说过，而且听说那时，您还牵头训练了女兵。”

“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沈氏语气温和从容，笑着摇头，“现在我只是这宁远侯府的夫人，只怕帮不了三公主什么。”

“所以当真有过女兵？”叶扶光问道。

沈氏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有过的。”

“那为何后来没有人见过那些女兵，甚至是谈论起来的时候，也无法确定真假？”

“因为她们仅仅存在了一个月，就被取消了。”沈氏神色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往事，“不被军营之中的其他人接受，就连我父亲都觉得是胡闹，我们倒也抗争过一段时间，但是后来还是败给了那些指责的言语。”

“那实在是太可惜了。”叶扶光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吧，不过女子终究不可能一直呆在战场上，那不久之后，我也回到皇城，嫁人生子，现在谈起战场，只觉得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

沈氏端起茶杯，虽然茶气氤氲了眉间的神色，可叶扶光还是感受到了隐隐透出的那份遗憾。

对于眼前人来说，战场上的一切不管是多久远的事情，应该都是她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江夫人，那您现在还能帮忙找到会武功，能够作为武师父的女子吗？那些女兵们离开了战场后，又去了何处呢？”

沈氏看着叶扶光，片刻后放下手中的茶杯，幽幽叹了口气。

“三公主，恕我多言，我明白你的想法，多年前我不管不顾的想要训练出女兵的时候，和你是一样的心情，觉得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凭什么不行。”

“可是事实证明，一切只是徒劳无功，那些女子们可以不畏惧战场上的刀剑，但是却难以敌得过悠悠众口。”

“三公主能够开办女子书院，已经是很难得了，有些事情只怕是过犹不及，要是闹得太过火了，可能连现在的书院都要受到影响。”

说完，对着叶扶光的视线，沈氏有些歉疚的笑了笑。

“抱歉，三公主，我泼您冷水了。”

这些话虽然听起来不好受，可女子书院创办不易，她不想叶扶光最后如她当年那般，竹篮打水一场空。

叶扶光摇头，“没有，江夫人您说的是实话，这一点我也想过，但是总要试一试，才能甘心。至于女子书院，既然我能给它开起来，那我……自然也能守得住。”

叶扶光眉眼坚定，眸间锋芒锐利。

沈氏怔了一下，还是摇头，“三公主……”

“江夫人。”叶扶光打断了她，“如果现在让您回到当年，难道就因为知道最后的结果是嫁人生子，您就不上战场了吗？”

沈氏喉间的话顿住。

这些年来，她也曾反复在心里面问自己这个问题，但战场上的那段记忆于她而言实在是太过灿烂耀眼，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抹去的，只是……

叶扶光看着沈氏，继续开口。

“其实，就算您已经远离战场，但当年的那段经历对您的影响应该也是深远的。同样的，被您带进军营，甚至是带上战场的女子们，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我相信，那段经历至少能让她们变得更加勇敢。”

“因为在她们的人生中，有那么一段时间，不再只是等着人保护的弱女子，她们可以保护自己，可以保护同伴，甚至是可以保护这个国家。”

叶扶光顿了一下，突然笑了，放缓语气开口。

“说实话，我也不确定这件事情到底能够做到哪一步，但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中间的过程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难道不是吗？”

沈氏心头因为叶扶光这话生出一阵战栗。

曾几何时，她大概也怀揣着和眼前人一样的想法，只是后来，在那一声声的反对和指责中，终究还是放下了。甚至觉得，自己是白费心思，毫无意义。

可是眼前人却说，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三公主不怕惹得议论纷纷，受人指摘？”沈氏目光复杂的看着叶扶光。

后者回答的异常迅速，“不怕！”

沈氏皱眉，正想要提醒叶扶光再仔细想想时，便听到叶扶光又开口了。

“因为我无比确信，我做的事情是对的。”

叶扶光展唇，脸上的笑意清晰又坚定，仿若那天边的日光，能将一切恐惧冲散。

她一字一句，声音清晰。

“我开书院，是希望女子们能够读书识字明理，拥有一个强健的头脑，而不是只能困在女德女戒中，人云亦云。而我想开武馆，是因为女子们不仅仅需要强健的头脑，也需要强健的体魄。”

“女子可以选择柔弱，但是不应该被教导和要求只能柔弱。这个世道没有给她们的选择，我想给她们。她们可以不选，但是她们的面前，应该摆上这么一条路。”

或许这个时代，还无人去强调什么女子的权利。也或许，比起去武馆，去书院，就是有女子想要在后宅之中安安稳稳的相夫教子，一世受人庇护。

但只要有人想要选择不同的路，那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有意义的，同样的，江夫人当年做的事情也是有意义的。

甚至，除她们之外，那些尝试过，挣扎过，反抗过的女子，不论结果如何，统统都是有意义的。

那是黎明前的星光，是吹开后厚重云絮的一缕缕夜风，而月亮不会永远被云层遮蔽，黎明也终会到来。

灼灼日光，皎皎月华，会在某一日，照出一片属于女子的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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