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民决定跟着大婶，去村子里喊来黑脸老汉。

  郑闺美看出大婶脸上露出一丝犹疑，便从袖子里拿出了十个铜钱，放在了大婶的掌心里。

  大婶握住了钱，笑出了粉红色的牙板肉，“走，跟着我走。”

  山民抬起头，对郑闺美、郑博望说：“你们就在这儿站着，我去把老汉喊来！”

  说完，他跟着大婶走了。

  一路上，大婶的话特别多，问东问西，但他不想说实话，只用一些假话来搪塞她。

  她也不计较他的态度，反正喋喋不休，直说得口干舌燥，还要说下去。

  山民只是说“嗯嗯”。

  她还说这老头很古怪，谁要是让他开心了，他不要船钱，也摆渡；谁若得罪了他，就算拿了金子银子，他也不让那人上船。

  山民心里很忐忑，他没碰到这样的人，怎么对付呢？

  其实，办法也简单，少说话就行了。

  没多久，两人走到了村子里。

  大婶担心人多，说她和一个陌生男人走在一起，便分开了。

  她指着村子东边中间的一间四四方方的茅草屋子，说：“老汉就住那里，你去喊他。”

  说完，她掉头回家去了。

  山民径直朝老汉的家走去。

  一进去，只见老汉坐在厨房的桌子上。

  他看到山民，嘻嘻笑着，“我就知道，你们其中的一个人回来找我，你们是要过江？”

  山民谦恭地说：“对对对，还请您去摆渡。”

  “你坐下来，陪我吃，我吃得高兴了，自会去。”老汉放了一双筷子在他旁边。

  山民看到桌子上有一个大盘子，里面有三条鲈鱼，上面喷了辣椒水等。

  应该是炖熟的。

  他也饿了，也不敢得罪老汉。

  只好坐下了。

  老汉拿了一个酒杯，给他倒了一杯酒，“喝！”

  山民为了哄他开心，只好喝了一口。

  哪里是甚么烈酒？是甜酒！

  他在心里偷着乐呢。

  他拿起筷子，夹了鲈鱼肉吃，很鲜嫩。

  老汉的手艺不错。

  “怎么样？喜欢吃么？”老汉的胡须颤抖着。

  “好吃，真好吃。”

  “唉，可惜我的两个儿子吃不到了。”老汉的脸色很。

  山民愣住了，“怎么了？”

  “我的两个儿子被抓去当兵，死在了边疆……我家老婆子也病死了……我一个人活着有甚么意思啊……”

  “唉，都是氐人闹的。他们该死！您和我，都是苦命人，只要没死，就要好好活着，一定会有海清河晏的那一天的。”山民给他鼓劲。

  老汉抹了泪，“对对，一定会天下太平的。我们这小地方也还安定，过小日子是没问题的。前几天，有几百个从北方逃难过来的衣冠士族，都是我摆渡送到对岸的……”

  “天下纷争，诸王也不和睦。我看啦，不闹个十几年，不会安宁。”山民评论时局，颇有见地。

  老汉喝了几杯酒，吃了一条鲈鱼，没吃米饭。

  他指着剩下的两条鲈鱼，“吃完，被浪费了。”

  山民不敢不听他的。

  山民花了几分钟，夹了鱼肉，全吃下去了。

  老汉很高兴，醉醺醺地站起来，抓了墙角的一根木棍，扶着走出门。

  “门还没关呢？”

  “不用关，我家里没值钱的东西，偷儿从不进来！”老汉歪着脖子说。

  山民看他走路颤颤巍巍的，伸手去扶他，被他推开了。

  这段不远不近的路，两人走了半个时辰。

  老汉的酒量大约很小，喝了几杯酒，话很多，一路走去，就说了一路。

  他还说曾在江里捕过一条一尺长的刀鱼，见过江豚，吃过十斤的鳜鱼等等。

  山民很惊讶，但也理解，毕竟在江上摆渡，甚么稀奇事没见过，甚么鱼没吃过？

  走到码头处，郑闺美看到脸颊酡红的老汉，皱眉道：“喝得醉醺醺的，还怎么摆渡？”

  老汉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扬起手里的木棍，“你还嫌我？我还不想来呢？你有本事，你自己过江去！”

  山民急了，走过去，把老汉的禁忌讲给她听了。

  她这才知道自己说话冒犯了老汉，连忙走过去，给老汉赔不是。

  老汉坐在地上，“你把我扶起来，我就给你摆渡！”

  郑闺美没法子，只能弯下腰，把老汉扶起来了。

  这下老汉就乐了，“你这人不错，知错就改，好好，我喜欢！哈哈。”

  几人先后走下码头，上了船。

  老汉嘀嘀咕咕，蹲在船上，要解开系在岸上的长绳。

  此时，一人骑着枣红马来到了岸边。

  此人戴着斗笠，面容不明。

  “老人家，我要过渡，暂缓些。”

  “你吃了，等下一趟。”老汉梗着脖子。

  “这船上不是还空着很多地方么？我就牵一匹马上来，也不行么？”

  “你算老几？你说甚么，我就听甚么？像你们这种富家公子，我见得多了，不学无术、斗鸡走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空养一身肉，于国于家没帮助。”老汉拿起船桨要划船了。

  郑闺美有点可怜岸上那人，便说：“您让他上来罢，也许他有急事。”

  “我管他有没有急事，这船是我的，都得听我的。”老人瞪着眼。

  “老人家，你让我上船，我给你十两金子。”

  “金子？哼，我告诉你，这江下面就有沉银沉金，一百多年前，张大王造反，掀了前朝皇帝的祖坟，却兵败南江，心灰意冷之下，他下令把五艘大船凿沉，那些数不清的宝贝都沉入水底了……”老汉说得津津有味。

  “您说的可是真的？”山民差点惊掉了下巴。

  “我一辈子不说诳语，骗你作甚？”老汉拉长了脸。

  “我信我信，您下去摸过么？”

  “摸过，但我不想要，钱多了，日子就过不好了。”老汉划着桨要走。

  江风很大，江水摇晃着木船。

  山民还想问：为何有了钱反而过不好日子了。

  突然，岸上的这人丢了马，跑到码头，用双手拽住了船舷。

  “臭小子，放开！”老汉放下船桨，走过去要去踩他的手。

  但江风把木船吹离了岸边。

  这人没上船，却跌到了水里。

  老汉哈哈笑，却拿出一根木棍，递给了他，“臭小子，拉你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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