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在天罡楼的幻境中见过他一次，曾在无数的梦境中无数地见到过无数次，但当这样的人亲身出现在他面前，那心口的颤抖是控制不住的，就连梦里的脸都变得更为清晰。

  “龙青枫……”龙莫道张口，发出的声音都在发颤。

  龙青枫蹲下身想触碰一下龙莫道的脸，龙莫道下意识侧脸避开，龙青枫微愣，收回了手，却仍是一笑：“我说呢，无时怎么会被人破开，原来是自家人呢。”

  可侧脸之下的龙莫道脸上的表情仍是错愕，此刻的他劫后逢生，大喘着气，脑中却如何也想不明白此刻是什么一种情况。

  龙青枫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那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又是什么？

  与此同时龙王猛然抬起龙头又一次撞了上来：“就凭你一缕寄存在无时中的残魂，连本体都维持不住又能奈我何！”

  “小心！”龙莫道惊呼。

  龙青枫却不曾回头，伸出手五指慢慢靠拢。像是在抓一把空气，可那已经腾空的龙王像是受到了无比的摧残，龙身痛苦地扭做一团，又一次无力倒下。

  但他的眼神从始至终都停留在龙莫道身上,像是在看着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如何也看不够，怎么也看不完。

  龙莫道看龙王那副模样看傻了眼。

  他既没能理解龙王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想象不到这个龙青枫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实力才能这样轻而易举将这妖龙压下。

  “你会吹箫吗？”龙青枫突然问。

  龙莫道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不熟练。”

  已经许久没吹奏过了。

  “没事，你吹一遍我听听。”

  龙莫道依言照做。

  “这个音要在这。”

  “手要在这。”

  “你这个吹的，再有些力道。”

  龙莫道吹到最后，龙青枫满意的笑了笑：“吹得很好。”

  恍然间好像看到了瞎算子的影子，龙莫道的呼吸加快，他感觉自己眼眶热乎乎的，他咬紧下唇，低头不语。

  察觉到龙莫道的异样龙青枫也垂下头：“怎么啦？”

  龙莫道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摇了摇头：“没事。”虽是如此，声音还是有些发颤。

  “既如此，就按照我刚刚教你的，再吹一遍如何？”龙青枫笑道。

  龙王闻言脸色一变，即便是此刻体内绞痛也不敢停留在这，只想飞出深涧。龙青枫指尖探出灵丝，根根分明条条犀利，将龙王捆绑深扎于地面之上：“老龙王，你跑什么呢？”

  “不跑等着你再度封印我吗？！”

  “不封印叫你出去祸害妖界呐？你这身上的戾气可大，这样出去多不好，大家会说我这国师无能哒。”龙青枫反倒显得委屈，他站起身走到龙王面前蹲下，摸着龙王的脑袋，“你这个老家伙，妖神都不让你跑了，还想从我这里跑吗？龙莫道！”

  龙青枫声线陡然提高，龙莫道闻言将骨萧凑于嘴边吹奏，那缕缕箫声从骨萧中传出，一股巨大的灵力伴随箫声缓缓飘到龙王身边，乐声竟生成一条条密密麻麻的符文，符文交织，形成牢笼，将龙王锁于其中。

  突然，山涧之上传来琴音，龙莫道和龙青枫皆是一愣，不约而同向上看去，却因为崖壁实在太高，什么都看不见。

  箫声一断，龙王的挣扎更为剧烈，它仰天长啸，深涧被它的嘶吼震的发颤，它铆足了劲冲破枷锁，将龙青枫震出数米远。

  龙青枫虽早有防备，但还是负了轻伤，他见事态不对，微微蹙眉，绕到龙莫道的身后，龙莫道顿时觉得体内充斥着无穷的力量。他转头看去，竟是龙青枫在为他输送灵力。

  “要不还是你来吹吧，你之前不是封印过一次吗？”龙莫道说着就要将无时递给龙青枫。

  “傻瓜。”龙青枫伸手拦住龙莫道，手掌穿过了他的手臂，龙莫道愣住了，龙青枫却是笑着，“别停，继续。”

  龙莫道明白方才龙王那一番话是什么意思了，这里的龙青枫，也只不过是一个拥有自己些许意识的残灵，什么也触碰不到，而真正的龙青枫也许真的早就已经死了。

  龙莫道心中竟觉得有些失落，他闭上眼睛再度吹响无时，涧上有人以琴和乐，若不是此举是为了封印眼前这只上古巨龙，此等曲作会叫无数人陶醉。

  铺天盖地的符文不断交织，将欲飞出深涧的龙王紧紧束缚，龙王发出阵阵惨叫，不断撞击牢笼，不断嘶吼：“龙青枫你不得好死！”

  “龙青枫你不得好死！”

  “龙青枫你不得好死！”

  在这一声又一声的诅咒中，龙莫道的手在不断轻颤，但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温柔且坚定的声音：“乖，定心，不必在意。”

  这一声在耳边，仿佛屏蔽了外界的所有声音，龙莫道确实安心了许多。随着他的收音，那符文不断闪烁着，逐渐收缩，龙王在内最初还能维持原形，到最后只剩一团烟气，最终消失不见。

  骨萧也同时从手中化为一缕金光飞往最开始封印的方向。

  龙莫道长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缓缓垂下了手。

  “不错嘛。”龙青枫笑呵呵的绕着龙莫道转了一圈，“好厉害的小石头，现在已经有我当年厉害，都能收服恶龙啦。”

  龙莫道当然知道龙青枫说的是屁话，自己一介凡人之躯，哪能和一个臭名昭着的大魔头相提并论。看着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在面前晃荡的感觉多少是有些异样，可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一种道不明白的亲切感。

  “你……”龙莫道刚想问龙青枫是否能离开龙渊谷，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抬头一看，不断有巨大的石块向下掉落。

  “哎呀。”龙青枫也抬起头，似乎有些遗憾，“本来还以为有机会能见到故友的，看来是没有机会啦。”说着，认认真真看着龙莫道，随即一笑，却让龙莫道不自觉有些悲伤。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让龙青枫闭上嘴。他看起来太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了，说起话来总是柔柔和和，可却有人说他能平息妖界战乱，祸害仙界众生，还落得那么悲惨的下场。

  龙莫道一直觉得传闻中的龙青枫，要么极为阴翳，要么极为恶狠，却从未想过竟是如此……小有天真。

  好像是感知到了龙莫道的心境，龙青枫对着他莞尔一笑：“不必忧愁我的故友，聚散有时，这是命数。我不是龙青枫，我只是他当年封印妖龙时留存在骨萧上的一处灵识，是顾虑到有朝一日封印被破除而留下的。”

  “所以我并不知道真正的龙青枫离开了这妖界之后是如何，也不知道这数千年来妖界又如何。”

  他举起手轻触了龙莫道的脸颊，这次龙莫道并没有避开，但龙青枫也无法触摸得到：“只不过看到你我很开心，因为我知道‘我’成功了。”

  “就是可惜，你好像也不记得我了。”

  龙青枫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从脚开始慢慢分裂成数条符文缠绕在龙莫道周身，龙莫道的身体随之慢慢腾空。

  “龙青枫！”龙莫道伸出手想阻止龙青枫，却只是透过了他的身体，徒劳而已。

  在龙青枫化为最后一缕符文之时，龙莫道看他嘴唇一合一闭，似乎是在说些什么，只是周围的轰隆声震耳欲聋，龙莫道并没有听清，只看到他看他的眼神充满笑意。直到很久以后从记忆中仔细回想起他的口型，才忆起当时他说的是——

  “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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