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芳嫁得好，张老娘自然把她放在心尖上，于是抚慰道：

  “阿奶知你的心意，你心里还有这个家，是咱们家委屈你了……”

  谁知王氏第一时间翻了那被扔在地上的礼品，很不满意：

  “哎哟，谁家姑娘回娘家，连颗鸡蛋都不带啊？看看这是啥，几颗白菜，也真拿得出手……”

  一下打了三个人的脸。

  张老娘、周氏和张小芳都尴尬得很。

  张小芳面皮发臊，可还是嘴硬：

  “鸡蛋算什么好东西？我在家吃得都腻。这白菜水灵的，夏天拌着吃正爽口……”

  张老娘上赶着给她圆：

  “是是，我就爱吃这一口，放缸里腌咸菜，能吃好一阵子呢。”

  然而，“咸菜”这两个字，挑动某些吃了一个月咸菜的人的敏感神经。

  张铁犁哇地哭了：

  “不吃咸菜，天天吃咸菜，讨厌咸菜……”

  他这一哭，张小芳的宝贝蛋儿子耀祖，也跟着哇哇大哭。

  屋里乱成一团。

  互殴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反正张小兰踹了张小芳几脚，没吃亏。

  因为张小芳回娘家，坝子村的习俗，闺女回娘家，是要一家人坐下来吃饭的。

  所以，大房又久违地坐到那张小破桌子面前。

  这次多了张小兰。

  桌上也多了一碗水煮白菜。

  张小芳回娘家，连块糖也没沾着嘴，心里有气。

  “娘啊，叫我回来，就吃这些啊？”她故意跟周氏说。

  周氏唉声叹气：“有什么办法呢？你阿奶说，得省着点花用。”

  张老娘装作没听见，一边夹白菜，一边兀自叨叨：

  “收起来，这农忙过后，得给老四送银子去了。”

  王氏瞪大眼睛：“又要送啊？官学不是包吃住了吗？”

  “那哪行！”张老娘摇头：“官学不就吃大锅饭，老四跟我说过，成天见不着荤腥的，还能叫饭吗。”

  王氏不开心：“怎么就不是饭了，咱们家不也天天粟米咸菜，我们吃得，他吃不得啊。”

  这下张老娘板起脸：“能一样吗！咱们种地的粗人，日常就费些力气，吃那么好做什么！老四可是读书，那是费脑子的活，吃不好哪成！”

  周氏笑着插话：“娘说的是，四弟是咱们家的荣耀，怎么都得好好供着。不过，咱家哪还有多的银子啊？总不能，公家的钱都给四弟花了吧？”

  张老娘有些心虚，她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周氏这么一说，她倒不好提了。

  只好退而求其次：

  “别打马虎眼！当我不知道，你们各人都存着私房钱啊？我可先说了，老四这事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是老张家的面子，老张家的指望！你们做哥哥嫂子的，都得出些力，每家筹一份钱。”

  王氏惊叫起来：“啥？老四读书，还要我掏钱？”

  没人乐意。三房也不乐意。

  张老娘面子上过不去，生气：

  “好哇，你们要是一个都不出，那我就使公家的钱了！”

  这下二房三房更不乐意。

  张小芳瞧了半天热闹，扑哧一声笑了，说：

  “嗳……今天伯娘和小兰还怨我。要我说，要是举人老爷的婚事成了，四叔那点子钱，还用得着咱家发愁么。”

  轻轻一挑拨，就把矛盾转移到大房身上。

  张小兰气得要摔筷子。

  桂如月眼疾手快按住她，温和一笑。

  “小芳还有句话说对了，四叔那点子钱，还用得着咱家发愁么。”

  她转头对张老娘说：

  “娘，你看小芳嫁的那么好个人家，咱们怎么舍近求远呢？我们家都是泥腿子，种庄稼能攒几个钱，可比不上他二婶那地主女婿，随随便便就给掏啦。”

  张小芳急了，张口刚要分辨，王氏却大笑拍手。

  “对呀！哎哟，他三婶，日日在我们跟前说得了个好女婿呢，现在是给咱家帮把手的时候了，小芳得支棱起来呀。”

  叫周氏那个贱坯子，天天在她眼前现。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抠门得要死，老婆回娘家一颗蛋也不舍得胡子装。

  也就周氏这种眼皮子浅的，好意思把他当宝贝女婿！

  张小芳也是，以为自己嫁了个什么皇帝。

  回娘家跟贵妃进门似的，张嘴就要人伺候，也不看看自己就是个庄稼妇的命！

  现如今看能不能拿出钱来，没有钱，那都是空架子！

  王氏笑得脸上的褶皱都舒展了。

  张老娘听了茅塞顿开，对啊，这不是有个好孙婿嘛。

  立即将希冀的目光放在张小芳身上。

  张小芳骑虎难下，期期艾艾半天，才说：

  “这、这，我手头也没钱……”

  “地主女婿那么大的家业，你手头咋会没钱呢？”桂如月一脸好奇：“但凡从手指头漏一点，都够咱家吃喝了。”

  张老娘深以为然：“就是哇！小芳，你是个好孩子，现如今嫁得好，得帮帮咱们家。”

  张小芳有苦难言。

  她明明是回娘家给她娘撑腰来，怎么变成被娘家人掏空？

  又不好说自己在地主家其实没钱没地位，日常都是伺候好老头子，从他手指头里拿点东西。

  还经常被所谓的儿媳妇指桑骂槐地羞辱。

  日子苦啊。

  最后不得已，张小芳掏了半两银子。

  张老娘满意了，王氏开心了，大房三人拍拍屁股回房了。

  张小芳心里难受得很，私底下埋怨周氏。

  周氏也很苦闷：

  “都是大房那婆娘害的！小芳，你是不知道，这婆娘现在可厉害，嘴巴跟刀子一样，她一张嘴，谁也说不过她。”

  她流下两滴眼泪，抽抽噎噎。

  “她前阵子还诬陷我，伙同猎户那母老虎打我呢，我又敢说什么，净受她欺负。”

  看老娘哭成这样，新仇加旧恨，张小芳更恨死桂如月。

  “娘，大伯娘这么折腾家里，你们还能容她？”

  “要不能怎样？”周氏叹气。

  用衣袖点了点眼皮，声音哽咽。

  “你阿奶是断不肯分家，想分大伯那二十两抚恤金，分家里的田地，那是要她的命！那婆娘就仗着这一点吧，在家里耀武扬威，谁没被她欺负过。”

  “要不这样……”

  张小芳的声音越来越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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