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宁医生，皮医生，我听你们的，我相信你们。”

  此时此刻这样的情景，比一剂镇定药还让我感觉到无比的舒服。他们经常会为了一些治疗中不同的意见拌嘴，各人固守各人的意见，但最终会因为病人的实际情况达成一致。宁医生有时候会有一些急躁，皮医生也是一头犟牛。

  “雨欣还好吗？怎么这段时候都没有见到她？”我问。

  其实雨欣是一个特别有个性的女孩子，我就非常喜欢那种个性鲜明的女孩。她非常努力的追求自己喜欢的事情，也不顾旁人的眼光。只是有时候也会有些不够勇敢，也有些不够自信。她大约是想做出一些成绩以后，再把自己执着的那份喜爱公诸于众。

  我做少女的时候，根本没有这个叫雨欣的少女勇敢，也没有理清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是什么。

  所以，我是非常非常钦佩她的。她叛逆，她懂得自己所喜爱。

  宁医生走到我的身边，故作轻松的说：“她呀，太叛逆了，上次的事，沛珊你可不要放在心上呀。”

  我平静的笑笑，“不会的。她现在不住在疗养院这边了吗？”

  “我跟老皮这段时间工作太忙了，没时间管她，把她送回她爷爷奶奶那里去了。疗养院这边她也没什么朋友可以一起玩，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逛，她也说她想回市里散散心，和朋友们聚聚，那她爸就把她送走了。”宁医生说。

  “是呀，疗养院都是一些病人，也就这么大一块地方，小孩子待在这里会闷坏的。不过我挺喜欢雨欣的，她有自己的想法，也非常有才，这个年纪就是要想做什么就去做。年轻真好，我挺羡慕她的。”

  “叛逆，不听话，你不让她做什么吧她非要做什么，哎？她就是不听你的。你有个什么爱好不好，你非要喜欢做个那，设计那个有什么用啊。我们都想让她学医，学医多有用啊，工作也稳定，越老越吃香，而且谁都离不了医生，医生相对而言，还是挺有社会地位的。”皮医生又皱起了他的眉头，开始抒发他不同的意见。

  “你这就是传统思想，当医生有什么好的，我就觉得当设计师挺牛的，多时髦啊。医生每天跟一堆药品打交道，那种药水味道都长在身体里了，洗都洗不掉，而且还有洁癖。像了你，洁癖那么严重，有啥好的。”

  “你咋说啥都能把我给捎带上呢？好了好了，依你，你说啥就是啥，只要咱闺女高兴，成不？”皮医生一脸不情愿的走出了病房，走到门口，又回头对我说：“沛珊，你先回你的病房吧，啊？待会儿我会叫人先给你把血小板输上，明天再打升蛋白针。”

  宁医生朝他撇撇嘴，意思是你又输了。可是回头却美滋滋的笑了。夫妻之间哪有什么输赢呢？只有爱。看起来皮医生是占了下风，实际上，是对妻子的一份容忍。

  “走吧沛珊，我把你送回病房。”宁医生把我送回病房。

  过了一会儿，米晖推着车子来到了我的病房，把血小板给我输上。那次在疗养院外的小树林间说了那些话之后，米晖的情绪又冰冷了下去，之前的笑容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

  扎好针后，米晖在我的病床边坐下，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个金桔，剥好皮，一瓣一瓣往我的嘴里送，“这个能增加食欲。”吃完金桔，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包山楂片，一片一片往我嘴里送，“这个也是增加食欲的，你最近吃的越来越少了。”

  “谢谢你。”我苍白的嘴唇动了动。

  “我那边炖了鸡汤，待会儿输完血小板我就给你端过来，那个是补充蛋白质的，你这身体得好好养养。还有羊奶，是我跟附近村子里的人订的，也对你的身体有好处。”米晖耷拉着眼皮，只是嘴里平和的说着，把床头柜上的桔皮揽在手里，扔进门口的垃圾桶，又把垃圾桶拎出门去倒了。

  回来以后，米晖拿出我床底下脸盆里面的脏衣服，往卫生间走，我赶紧朝他喊，“米晖，你放下，你别动，我自己洗，那里面有内衣呢。”到了最后一句话，我就不好意思的把声音低下来。

  “哎呀，你都那样了，快躺着别动吧，就几件衣服，没事的。”米晖一路走进卫生间。

  我急得快从床上跳下来了，“米晖，米晖，你放下啊，你快放下啊。”

  “你就别管了，你躺好别动啊，别滚了针。”米晖从卫生间探出半个头，远远看了看我手上扎着的针。然后缩回去，擦了擦手，走出来，“你看看你，叫你别乱动。”他小心地把针重新摆正，贴好胶布。“这血小板输的慢，你要是困的话，可以先睡会儿，等会儿输完了，我叫你起来吃饭。你现在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

  我摇摇头，只是看着他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温柔的样子。胃里没有一点食欲，就是感觉到累，眼皮一直往下坠。

  外面的阳光照在米晖紧张又温柔的脸上，我的眼皮慢慢坠下来。我忽然想起，某一个上午，也是一张这样的脸，在我的病床前紧张又温柔。想起他，我的心里就暖暖的。

  梦里闻到一股奶香，从一阵迷雾里传出来，迷雾里还能听到悦耳的铜铃声。一个人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奶从迷雾里走出来，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和微微笑着的嘴。好熟悉的感觉。他一身白衬衫牛仔裤透着干净少年的气息，而我呢，我也穿着一袭藕粉色的挂脖裙，雪白圆滑的肩膀上沾染着几颗露水。

  慢慢，慢慢的，卫辰像阳光灿烂的脸庞从浓雾里淡出来，他叫着我的名字，在朝我微笑，像小时候无数次一样。

  我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碗，开开心心的喊了一声，“卫辰哥……”

  突然，卫辰消失不见了，碗摔在地上，碗里的奶洒了出来。我四下寻着，喊着，“卫辰哥，你在哪里呀，卫辰哥，卫辰哥……”

  我腾一下睁开眼睛，心里还是梦里那么失落、紧张，我四下看着，还在寻找卫辰。

  “梦还没醒呢？”这个冷不丁响起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中来。“血小板已经输完了，来，坐起来，趁热把热腾腾的羊奶喝完。你看你输了点血小板，睡了一觉，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我接过米辉递过来的碗，和梦里的碗一模一样，那下巴和露出牙齿的微笑和梦里的也一模一样，在往上……就不一样了。

  这是米辉的脸。梦里是卫辰的脸。我记得很清楚。

  我坐起来，接过米辉手里的碗，喝了一口，“米辉，谢谢你啊。”

  “你刚才一直在喊一个名字。”

  “啊？我喊出来了？不好意思啊。”我又喝了一口羊奶，差点呛到。另外，我还有一种，自己的私/密事被别人不小心窥探到一样。我自己也很不好意思的只顾低着头喝奶。人家卫辰现在是个有妇之夫，我连做梦都叫着人家的名字，这算什么事儿呀？传出去多丢人呀。

  “没事，我做梦有时候也喊小学同学的名字，真的，这不能说明什么。那个，羊奶还热吗？要是不热的话我再去给你热一下。”米辉故作洒脱的样子出卖了他。

  “不用了，热呢。”

  “我去给你舀鸡汤过来，你喝完了歇口气，准备待会儿喝鸡汤。皮医生说了，你除了静脉输注血小板，打升蛋白针，还必须得多注意饮食，好好调养调养身子。”

  米辉刚走，海瓶就进来了，她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羊奶，再看看拖得干净得能当镜子照的地板，“啧啧啧，佩珊？你俩有情况呀？快说，你俩这是什么情况？额？快点老实交代，呵呵。”

  “我们俩啥情况都没有，交代啥呀。我们这是朋友间纯洁的友谊。你可别想歪了，啊？”我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劳驾一下，帮我拿个手帕纸可好？”

  “那他咋不给我找点羊奶喝呢？还巴巴的跑去给你炖鸡汤，这是爱的鸡汤呀，这鸡汤它不往胃里进的，它直接往心里流呀。佩珊，行呀，把咱疗养院众多妇女同胞的梦中情/人米护士长给拿下了呀，厉害。”海瓶阴阳怪气的拿我打牙祭，逗得我实在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啥心灵鸡汤，啥疗养院众多妇女同胞的梦中情/人呀，哎呀，你笑死我了，哈哈。”

  “不是心灵鸡汤啊，那可是爱的鸡汤呀。米辉同志爱的鸡汤。哈哈哈。”

  米辉小心翼翼的端着满满一碗鸡汤，从门外走进来，“你俩聊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快快快，海瓶，你自己过我那屋盛一碗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真的？有我的份儿呢还？那我就不客气啦，自己动手去舀一碗爱的鸡汤。佩珊，我这可是沾了你的光了啊。感谢感谢，十分感谢。”海瓶兴致勃勃、欢天喜地的跑出门去。

  米辉木木愣愣的看了一眼门，“爱的鸡汤？”然后笑眯眯的重复一遍，“爱的鸡汤？”

  “肚子饿了吧？来，快来尝尝米式鸡汤味道怎么样？你这段时间必须得吃口味清淡的饭，所以，我就放了一点盐。”

  我坐起来，接过碗，“哇，好烫！”我赶快把碗放到床头柜上去。

  米辉拿过我的手，帮我吹着，还不断自责，“都怪我都怪我，忘了提醒你烫了，结果把你手都给烫红了。”

  “这鸡汤闻着味道不错呀，米护士长，你这厨艺见长呀。”海瓶在门口巴咂着嘴，说。

  我赶快把手抽回来，用勺子搅着鸡汤，吹着。

  米辉也紧张的站起来，给海瓶让座，“来，你来这里陪海瓶慢慢喝。不对，是陪米辉慢慢喝。啧，不对，我这怎么老说错呢。”米辉着急忙慌的退到门口，还差点把椅子绊倒。

  “别搞得那么紧张了，我这出现的老是不合时宜，我道歉，我道歉，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让我——陪佩珊——慢慢品尝这爱——的鸡汤。明白。哎呀，真是的，吃了人家的嘴短呀，以后真不能这么嘴馋了。”海瓶冲米辉眨了下眼睛。故意把“沛珊”、“爱”、“鸡汤”，三个词提高嗓门，拉长声音。

  “那你们俩慢慢吃啊，我去别的病房转转，看看有谁需要换药什么的，今天我值班呢。”米晖说完，脸色有点不自在的退出了病房。“去吧去吧，米护士长，谢谢你的爱的鸡汤呀。”

  海瓶和米晖两个人又相互交换着奇怪的眼神。

  我把眼光转移到海瓶的脸上，“你俩眉来眼去的干什么呢？”

  “哟哟哟，沛珊，你这是吃醋啦？”海瓶看了我一眼。

  “吃醋？我吃什么醋啊？我正在喝鸡汤。”我吹了吹，喝了一口浓浓的香滋滋的鸡汤。

  “吃什么醋？你说吃什么醋啊？你不要装傻充愣啊，你还没跟我老实交代呢，你跟米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海瓶走过来，也喝了一口鸡汤，然后故意吧唧着嘴巴，夸张的笑着说：

  “这可是爱的鸡汤啊，是人家米晖专门为你熬的爱——的鸡汤。那人家怎么不给我熬呢？我也是病人哎。说起来，我认识他的时候比你认识他的时间还长呢，如果说朋友的话，我跟他做朋友的时间也比你长呀。”海瓶故意把鸡汤两个字的音拉长。说后面的话的时候，她已经坐到了我的对面，眼睛直盯盯的看着我，等着我老实交代。

  “可你想让我交代什么呢？我交代什么你才开心呢？”我问。

  “你还装傻充愣是不是？就算你不交代也没关系，反正现在，整个疗养院的人都知道了。”海瓶扬起下巴看看我。

  我有些紧张的抬起眼皮问她，“知道什么啊？整个疗养院的人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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