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季臣立在原地，额前碎发散落了下来。掩映在碎发下的，是他眼白充血、恍若蛛丝遍布的双眼。

这具刚刚被抬出来、被白布覆盖着的女性躯体，交织在他瞳孔的最深处，让他的眼睛几乎滴出血来。

耳边是许芝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恍若不问，抬步上前。

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抬担架的工作人员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掀开了白布。

许芝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见到这惨烈尸体的第一眼，她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认不出，她认不出……烧成这个样子，她真的没办法辨认……

工作人员认为顾季臣在妨碍他们工作，脸色不是很好，想斥责几句，但是看着顾季臣这张冷冽到几乎要杀人的脸，又不敢说什么，只得默不作声地盖上了白布。

“顾总，不是她对不对？不是她……”

回答她的，是金属落地的清脆声。

一枚金黄色的双圈指环从担架上掉了下来，滚到许芝面前。

许芝瞳孔放大，目眦欲裂。

这个指环是个尾戒，是前几天去逛街的时候，她一眼就看上的。她买了两个，她一个，姜茉一个。

今天出来之前，她还特意让姜茉把尾戒带上，她还给俩人的手拍了照。

可是现在，这枚尾戒……

这具尸体……

是她，是她……

“茉茉！”许芝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巨大的力气，也不觉得害怕了，直接扑到了尸体上，紧紧抱住。

“怎么了？”气喘吁吁的金惜终于追上了顾季臣。

她环视了一圈这狼藉的现场，问：“来的路上听人说爆炸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看了一眼顾季臣，又看了一眼许芝抱着的人：“那是……”

“不认识。”顾季臣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阴沉冷冽只是人的错觉。他的语调也是十足的云淡风轻，“不必关心，走吧。”

他这漫不经心的样子，让人觉得他脸色差并不是因为这里发生了恶性案件，只是这段时间他没有休息好，单纯的心情不好而已。

“噢，好。”金惜朝他展颜一笑，“一下飞机就接到了设计师的消息，说婚纱已经运到了，现在就可以直接过去试了！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顾季臣微微一点头。

“顾季臣！”许芝一声暴喝，因为太过愤怒，都有些破了音。

这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胆量，当着顾季臣的面，叫他的全名。

“你说不认识她？”许芝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你公司旗下的艺人出了事，你就一点都不管？你真的不认识她？你不知道她是谁？”

许芝心里清楚，她现在这么生气，完全是因为顾季臣这种轻飘飘的态度。

他怎么可以这么漫不经心？这是人命啊，哪怕真的是他不认识的人，这也是一条人命啊！

“你公司艺人的后事，你不管吗？这场意外的原因，你不查吗？你竟然……你竟然还有心情去陪她试婚纱？”

但凡有心的人，见到这么惨烈的现场，都会悲伤难过的吧？

金惜立刻不满反驳：“喂，你不要道德绑架好不好？专业的事情当然有专业的人来做，调查事故原因是警察的事情，和臣哥什么关系？他们出事是他们倒霉，我们难道还得替他们哭一场？啊，你身边那尸体是臣哥公司的人是吧，死了是她命不好，难道还让臣哥这当老板的给她披麻戴孝？她也不怕损了阴德啊？”

满腔的悲伤和无助化为了滔天的愤怒，许芝现在切实理解到了姜茉在提到那些“特权阶层”的时候为何那样嗤之以鼻。因为这样的人，根本算不上人，因为他们就没把别人当人。

这个时候，他们竟然还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连最基本的悲悯之心都没有。

许芝被金惜这一连串的话激得无比愤慨，直接朝她冲了过去。不过一个身影比她更快，狠狠将金惜搡在了地上。

是顾愉笙，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头上甚至还戴着两个没得来得及摘下来的粉红色卷发器。

“你说的那是人话吗你？”顾愉笙冲过去朝着地上的金惜狠狠就是几脚，“贱东西，你会不会说话？”

光是踢还不够，顾愉笙扯着金惜的脑袋，冲着她脸上头上就开始扇巴掌。到底扇了多少顾愉笙自己心里都没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她现在根本没有理智。

更具体地来说，就是在接到许芝的电话时，她的理智就消失了。

这个晴天霹雳直接劈开了她周围的真实世界，她恍若在梦里，灵魂都是抽离的。

金惜不断挣扎，可是她哪里是失去理智的顾愉笙的对手，只能被按在地上被动挨揍。她朝着顾季臣伸手求救，不断叫着“臣哥”，然而顾季臣就和听不见似的，动都不动一下。

顾愉笙打累了，才松开了满头是血的金惜。她瘫软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怔怔望着许芝身侧白布盖着的担架。

愤怒、焦虑、担忧等等都随着刚刚的拳脚发泄了出去，空余满心的悲痛绝望。

她不愿意去相信那是什么，但是许芝现在的状态，由不得她不信。

刚才在电话里听到噩耗，她还以为是一个天大的玩笑。然而现在身处这混乱的场景中，顾愉笙终于知道刚才发生了多么严重的事故。这场爆炸，比她一路赶来时想象的，严重太多了。

她不敢想那片白布下边是怎样一片光景。

顾愉笙看着看着，眼眶发酸，脸埋进膝盖里，“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顾季臣的冷静在这纷乱的现象显得格格不入，简直冷静到了冷漠，冷静到了不近人情。

许芝说不清自己现在有多失望，她觉得她对顾季臣的所有好感，在他刚才那句“不认识”后，烟消云散。

“茉茉果然没说错你。”她无比厌恶地瞪着他，“你就根本不是个东西！”

她对顾季臣寄的希望太大了，以至于出事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她希望顾季臣过来，好好找一找姜茉，即便确认她已经遭遇不测，也替她把之后的事情处理好，把意外的源头查清楚，让她不要这么不清不楚地离开。

结果，他竟然要去陪她未婚妻试婚纱。

真是个笑话。

她之前竟然觉得他和茉茉很配，真是个笑话。茉茉对他的改观、对他的好感，也真是个笑话。

过去的所有、一切，都是笑话。原来她们在他眼里，什么都不算。茉茉一条命，比不上他未婚妻的一件婚纱。

许芝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以至于见到徐景同的时候，她整个人也是冷静得出奇。

“徐先生，茉茉死了。”她简直不敢相信她能这么冷静地说出这几个字。

“她是在去工作途中遇到的意外，而她的老板对她不闻不问。她老板的未婚妻，还说她活该。”许芝的声音像是用了十成的力气，从喉咙深处生生挤出来的，扭曲又破碎，“你帮茉茉，收拾这对狗男女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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