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茉按照廖冬的意愿，将她火化后，埋在了凉县。

她再次去了那个小小的寺庙，为廖冬在那里供奉了一盏长明灯。

春日渐近，院中那颗苍翠的树冒出了一点点嫩绿的芽。姜茉恍然还觉得廖冬坐在树下的椅子上，灵巧地织着毛衣。

《烈冰》正式进入了最后的拍摄阶段。

这个晚上要拍的，是一场吻戏。属于角色女英和乔城的第一场吻戏。

这个时间的女英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开朗烂漫，娇憨可爱。

姜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看见的不是女英，而是几年前初入娱乐圈的自己。

边航的打扮像个愣头小子，正在河边饮一头老黄牛。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来，愣了一下。

好像。

拍摄的景是雪景，时间是晚上，她朝着河边慢慢走过来，月辉洒在她干净清透的脸上，格外的纯澈。

边航好似回到了初见她的那天，她拽着自己的手，跑到了海边。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全都静静地看着对方。

场记的打板声都没有打破他们之间的情绪。

“咔，不对！”林盛站起来，“边航，你的情绪不对！”

边航如梦初醒。

“对不起，导演。”他抹了一把脸，“我重来。”

他扔开老黄牛的缰绳，慢慢走到了姜茉跟前，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镜头拉近，给出了两人的面部特写。

顾季臣看着监视器，而后犀利的视线上移，瞥向边航。

这个时候的两人已经坐在了河边，女英靠在乔城肩头，镜头收录下乔城的紧张与颤抖。

他的手抬起，纠结了好久，才轻轻环在女英的肩膀上。

“女英，你还会回来吗？”他轻声问。

女英并没有回答。

她闭着眼睛，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

乔城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才一点一点、轻轻低下头，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般地碰了碰。

是一个浅尝辄止、怕惊扰了河边的小草的吻。

林盛说了“过”，棚内的灯光乍然亮起。

顾季臣第一时间冲了过去，轻轻扶起姜茉：“茉茉？”

姜茉睁开眼，一片茫然。

顾季臣心里一沉：“茉茉？”

姜茉动了动唇角，先看了一眼边航，才朝他笑了：“顾季臣，我拍完了。”

顾季臣松了口气：“好，我们回去休息吧。”

姜茉点头，临走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眼边航。

第二天的吻戏，拍的是久别重逢后的女英和乔城。

这个时候，女英已经不是几年前村里那个满脑子都想着要让村子富起来的小姑娘，乔城也不再是那个每天都要除草放羊的愣头小子。他们一个成了军阀的姨太太，一个成了帮会里的二把手。

乔城乔装成女英丈夫的远方亲戚，潜入了女英家里，和昔日的爱人朝夕相对。

看见她隔三差五收到价值连城的宝物，看到她对家里的女佣非打即骂，看见她将上好的丝绸撕了擦脚下的咖啡。

看她踢翻了乞丐的碗，抽了拽到她披肩的小男孩一耳光，匆匆忙忙上了车躲避这突如其来的大雨，还埋怨司机的伞撑得不好湿了她的旗袍。

她穿着高开叉的旗袍，露出穿着丝袜的白皙滑腻的腿，烫着精致的卷发，戴着钻石戒指的指间夹着一截香烟，无比陌生。

乔城从她身上，再也看不见自己青梅竹马的影子了。

他气急了，开枪打了轮胎，让她的车抛锚，趁乱将她从车上拽了下来。

磅礴大雨中，他将她摁在墙上，质问她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问我是什么样？”女英的红唇讥讽地勾起，“人样啊。”

乔城指着那个被她推搡着磕破头的小男孩：“有你这么当人的？”

“当然，做人就要我这样，不然像他们那样吗？”女英描画着细长眼线的狐狸眼瞥向在大雨里狼狈逃窜的人们，讥笑，“他们算人吗？”

而后，她勾着乔城的领带，嫣然一笑：“我该高兴，小城你也像个人了，我们都像个人了，这是好事啊。”

于是乔城终于意识到，这个残忍的、人吃人的世道、终究将女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了，很多人连肚子都填不饱，何谈去维持人的体面呢？

但是他还是难过，难过极了。

女英不该是这样的。

她本来是那么善良那么阳光的人，怎么现在这么不把别人当人看。

日日看着她和那名军阀卿卿我我，已经让乔城受尽煎熬。现在在极度愤怒下，说出的话就很不好听，于是两人吵了起来。

他们的嘶吼和怒骂在磅礴的雨声中显得格外的凄厉，女英再也没有了豪门贵妇的雍容，她嘶吼、她尖叫、她精致的卷发被带着丝网的礼帽勾得乱七八糟，她的旗袍被乔城一把扯开。

她的嘴巴被乔城狠狠堵住，并咬出了血。

与其说他们是在亲吻，不如说是在抗衡。

雨声瓢泼，雨中的吻炙热浓烈，从一开始的厮打挣扎变成了后来的紧紧相拥，雨水冲在脸上，逐渐变得咸湿。

片场无人说话，有人看着片中的男女主角，有人却偷偷看向林盛旁边的顾季臣。

他没有看监视器，也没有看片场中，而是微微低着头，闭着眼睛。

他像是一尊不动如山的神。

没有人知道这位年轻的集团总裁内心在想什么，但是有很多人忽然明白，许多豪门家族，不喜欢要娱乐圈的女生，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

他们觉得这样的女生不干净。

但是这位顾总又为什么呢？不喜欢这样的画面，他完全可以不看的，可是他为什么要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亲吻，哪怕只是拍戏，他心里应该也很难受。

不来就是了，为什么要来？

顾季觉得自己对时间失去了概念，他只觉得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为什么林盛还不喊结束？

还没有结束吗？

他的额头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终于，听见林盛说出结束的一刹那，他立刻起身，冲了过去。

他疾步走到姜茉跟前，却没有出声叫她。

因为她正爱恨交加地看着边航。

移给他一个眼神的时候，也是轻飘飘的、陌生的，好似已经全然认不出他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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