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一边看舆图，一边询问地形地貌，土壤，水文特征，农户状况。

  事关重大，她难免问得细致一些，把自己能想到的方方面面都了解清楚。

  董昌只知道哪里有城池，各镇布防，哪里懂这些，还是夏守诚赶紧上来帮忙。

  明月数学不行，地理可是当过课代表的，不要说是董昌了，夏守诚都直冒冷汗，两位正值壮年的大魏高官站在明月身后，感觉屋里都有点热，汗要出来了。

  早知这姑娘如此厉害，该带幕僚过来的。

  所以说术业有专攻，赵宁唯恐明月教坏了他们的孩儿，太傅看到的是明月连《论语》都念不全，到了这里差点把人家两榜进士烤糊了。

  等明月终于把她的食邑选好，夏守诚还真出了把汗了。

  董昌看着明月，神色淡淡：“如此，乡君就回宅院静候消息便是。”

  明月的底细他最清楚不过了，在这里问东问西是几个意思？还尽捡他们不熟悉的来问？

  让他想起汪氏。

  那个有才女之名的女人。

  曾经，他是多么的喜欢她。

  当年，圣上给他赐婚时，他是何等的欣喜若狂，当他揭开她的红盖头时，看到那张端庄美丽的脸，又是如何激动，他都还记得。

  可是汪氏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的碰触，成亲才两天，就把她的一个丫鬟送上了他的床。

  他明白她的意思，就回边境了。

  笑话，他董昌从来不缺女人，他只是敬重她，怜惜她。如果她讨厌他，那么，他根本就不会再在她面前出现。

  他不为难女人，也愿意她在将军府优雅地老去。

  她要个孩子，他也配合了，谁想到……

  再想起那个她送给他的差点把这边的后院也给搅浑了的小妾，董昌对所谓的才女都再无好感。

  偏偏这个本身没读过多少书的商明月还要在他面前崭露才情，他喜欢才有鬼。

  董昌甚至还怕明月看上了夏守诚，因为，这个两榜进士，三十不到，而且长得风流倜傥，是文官的中的佼佼者。

  董昌脸色不好，屋里的气压就有点低。

  夏守诚都有点摸不着头脑，搞不懂董昌为何会对一个年纪小他一倍有余的小姑娘不留情面。

  他有点担心这个小姑娘被吓坏了，毕竟，董昌的气势，是从无数敌人身上杀出来的。

  夏守诚此刻对明月很有好感。

  他当然也知道明月的一些事，一直担心的是这位被打发到这里来的乡君，仗着与三皇子那点儿关系要作威作福，那他就头疼了，但现在看来，人家不但认认真真的考虑安居乐业，还想着支援驻军粮食。

  明月看了看那张与十二有几分相似，但一脸冷肃的脸，并没有半点害怕。

  乔主任和宋主任对她，也时常是那么一张脸。

  她曾经十分想问他们，为什么对学生总是那么和蔼可亲，偏偏对她就爱板着一张脸，她明明是他们亲生的啊。

  现在，问不成了。

  她朝董昌躬身行了个大礼：“小女子在此谢过大将军的照拂，也谢过大将军对表弟赵二郎的关爱。”

  董昌有些不悦了，他一向不爱在他书房里谈私事，这个商明月在这里特别谢他关照二郎是几个意思？他平生最不喜徇私舞弊，明月这样一说，让他感觉到受了侮辱。

  “商姑娘，本将当初广发英雄令，是因为怜你一介孤女，无依无靠，走投无路，可懂？赵泓现在能当上小旗，是因为他屡次立下军功，而非本将照顾，可知？”

  明月不怕他不悦，实际上这种人最好拿捏了，她看着董昌，声音轻柔，吐字清楚：“大将军，我这里有个孤儿，从小被父母抛弃，沦落土匪窝，好不容易后来被别人救回来了，父母不肯来认领，大将军要不要怜惜他一下？”

  夏守诚：……

  仆从：……

  董昌脸已经黑了。

  然而明月还不想放过他：“大将军是一心为公，胸怀磊落，但是，难道大将军的孩子一出生就会自己拼搏奋斗吗？大将军无愧于国无愧于人，无愧于家，无愧于孩子吗？十二，他被抱走时还不到一岁，现在，也不过七岁！他已经没有母亲了，大将军让他也没有父亲吗？”

  董昌说不出话来了。

  明月微微一笑，对二人福了一福，礼仪周全的退了出去。

  她当然是有意的。

  十二在太傅府里十几天，除了那个李嬷嬷就没有人来接过。

  到了这边，十一个哥哥欢欢喜喜来接了，然后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没有人来问过她，十二在屠龙寨过得怎么样，为什么不回京城的将军府。

  只有管家给她奉上的谢礼。

  她想要的，可比那份谢礼多多了。

  想起那份英雄贴，她作为一个孤女，享受了董大将军的英雄贴，可是小十二当年，可没有享受过。

  她是非常感谢董大将军，但她难免会想起另一个时空里，乔爸知道把那失声痛哭的学生带到身边安抚，却没去想过，十四岁的她如何面对众人的嘲笑。

  出了书房，雪还在下着。

  明月抬头，前世今生，她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那么大的雪。

  不知道那么大的风雪赵宁他们会不会继续赶路，想他能再一次一次的刀光剑影中活下来了，这点风雪应该难不倒他。

  而她，乔明月，孤零零的来到这个世上，从一无所有，到有一帮弟弟，一个不听话但好用的妹妹，五百食邑的乡君，凭的也不是别人的怜悯。

  她，会从这个食邑做起，用尽她的所知所能，让这一片的人，能填饱肚子。

  就凭这一点，她就能有立足之地。

  她记得，原书中再过两年，北境大旱，胡人南侵，董大将军战死，霍凤起临危受命，守住了大同，为后来三皇子的上位打下基础。

  董大将军的战死，就与粮食有关，军粮不到位，人饥马饿，如何与如狼似虎的胡人对抗？

  不管霍凤起以后要怎么发展，董大将军，不能死。

  明月接过春草递过来的手炉，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一脚踏进风雪中。

  再大的风雪，她都得走。

  一如她未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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