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坳是岭南的一个小山村。

  一个村子，二三百号人，一个老祖宗下来的五房人。

  长房人最多，一房的人比其它几房的人合起来的还多很多——这个不需要数，只需要看孩子的排行，人家长房已经排到孙辈都排行到四五十了，另几房爷爷叔伯辈的还没排出个位数。

  尤其是乔家五房，到了乔光明这里，男孩就只排了个老大。

  不是计划生育的错，是想能生的生不出男孩来，生得出男孩的王秀英，没机会再生。

  乔光明才两岁，他爸就和长房的人因山岭问题被围殴重伤，自此一病不起，拖了几年就含恨而亡。

  长房人多势大，人也不是直接打死的，这件事就那样不了了之。

  王秀英当时也不过二十五岁，改嫁是必须的。

  但是，乔家五房就只有乔光明一个男丁，王秀英根本带不走他，那个时代法律意识还没有现在那么强，人家就觉得乔光明是姓乔的，不给王秀英带走是理所当然的。

  王秀英争不过人家，又不放心把五岁的儿子丢给别人带，就这样忍着想先把儿子带大一点，再大一点……

  王秀英成了王寡妇，家里家外，上山下河，犁田耙地这些自不必说，为了不被人欺负死，不被人整死，还得会哭会闹，可茶可打。

  她把自己弄得十八般武艺无一不通，却不敢让儿子沾一点活儿——连烧个火都怕把儿子烫着了。

  因为自己忙着干活，又没人帮带孩子，王寡妇就把五岁的儿子送去上了一年级。

  王光明不会干活，却很会读书，打一进学校就是老师的宝贝。

  乔光明十岁，考上了县一中，王寡妇傻眼了，她不放心那么点大的儿子一个人去县城那么远的地方读书，为此，县中老师还专门来了一趟，不但免了乔光明的学费，还把乔光明带在手上。

  而此时，王寡妇也不过三十岁，本来还可以改嫁，但她想了想，还是坚持没改嫁，等乔光明月毕业回到县中任教，他才二十岁，白白净净的他走进高三教室，还差点被人误会是学生。

  为此，乔光明不得不板起脸来做老师。

  这脸一板，就板了二十几年。

  宋玉兰比乔光明大二岁。

  她是乔光明的同班同学，不过，她是花钱买进去的。

  宋玉兰的父亲是生意人，她情商高，会取巧，对乔光明一直是照顾有加，从刚开始的生活上的小关照到后来给他带吃的，甚至用的，穿的，而且不容拒绝。

  乔光明无以为报，唯有尽心尽力辅导宋玉兰的功课。

  等二人初中毕业，胆小怯懦的小男生长成了英俊文雅的阳光大男孩时，乔光明已经到了宋玉兰碗里了。

  很长时间，乔光明和宋玉兰都是县中的传奇。

  据说，有老师在做学生早恋的思想工作时，就光明正大地说：“你们要是能像乔主任和宋主任那样，谈着谈着谈到大学去，我可以对你们网开一面。”

  乔光明可以说自从上了学后，他的人生就一帆风顺，鲜花铺路。

  女儿的降生，让乔家坳五房的人失望，但并没有让乔光明失望。

  他的女儿，香香软软，白白胖胖，特别爱笑，可甜可甜了。

  十二岁以前的乔明月，就像一轮明月，皎洁，明亮，高高在上的悬挂在苍穹之上。

  他的工作太忙，不但要负责学生的竞赛，还要负责高三一个重点班的教学任务。

  只能每天早上去办公室前，去看一眼还在睡的女儿，晚上睡觉前，再看一眼已经睡着了的女儿。

  等女儿长到了十二岁，他不好意思去看了，虽然同一屋檐下，几天见不到一面都是常态。

  再后来，他有了儿子，女儿也上中学了，上的还不是县中，又去学美术，就更难见一面了。

  说真的，乔光明一开始也寄予女儿太多的期望了，所以才会有了跳了两次级的事。

  后来，发现女儿不但平庸，数学还特别差后，夫妻俩很是失落了一段时间，最后也慢慢接受了现实，也罢了，女儿好歹还能学艺术，考了个艺院，毕业回来，就凭他们两口子的人脉，给她安排到县中教美术没问题。

  谁知道……

  在县中执教二十几年从没请过假的乔光明夫妇双双病倒。

  其实不是病倒，是晕倒。

  两人赶去见女儿最后一面，但没人敢给他们看，公安局的人虽然说得很委婉，但意思还是很明白，已经拼不起来了……

  这件案子，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一开始，矛头都对准了公安局，都说明知嫌犯有暴力倾向，还释放凶手，从而造成了悲剧。

  乔宋两主任桃李满天下，深受学生爱戴，现在遭遇这样的惨事，引发的舆论可想而知。

  群情汹涌，公安局抵挡不住，最终，不得不曝出是乔明月主动找上那个凶犯，要合伙拐卖弟弟，后来乔明月进行到一半又自首了，凶犯气不过才报复的。

  然后，群情更汹涌了，四分之一冲公安，四分之一冲男女对立，四分之一冲教育，最后的四分之一冲乔爸乔妈。

  有人说，肯定是乔明月被父母忽视了，那孩子只是想闹点动静出来重新吸引父母的注意。

  这一说法慢慢盖过了其它声音，在某小视频平台火爆起来，得到越来越多人的支持。

  毕竟，明月离开小城也只有四年，四年的时光没法把一个大家还相当熟悉的人扭曲变形，更何况明月还为了救祖母与弟弟被剁成那样。

  那个三轮车夫也说了，是明月主动跑过去拦住那凶犯让祖孙俩走开的。

  本来就不肯相信女儿会拐卖儿子的乔光明就死死抓住这个说法。

  他开始在寻找自己与女儿的点点滴滴。

  然后，他就发现了，他与女儿的合影，是在女儿十岁的时候他们一家到海边的时候的合影。

  十岁的女儿，还有着婴儿肥，湿漉漉胖乎乎的脸，笑得比初升的朝阳还要明媚。

  然而，这是明月留给他们的，笑得最为开心的一张照片。

  十岁以后的照片，他们就没能找到了。

  乔光明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二十二岁的女儿，十岁以后的照片都没有一张。

  他跑到女儿房间去找，结果，女儿房间里，空空如也。

  连一件家具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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