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越过院墙，在葫芦藤那儿形成了三角阴影区，于是那一串串藤蔓就形成两种不同的颜色，阳光中的更加翠绿，阴影中的更加缄默。

  也许嘉琪不想让莱阳看到她的泪光，于是起身踱步，缓缓走到葫芦藤旁边伫立着。

  “莱阳哥，我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真的很抱歉……很抱歉，只是我不能和他在见面，因为……我已经背叛他了。”

  她面朝着光，可在这盛夏之际，看上去却是那么单薄，凄冷。

  莱阳指尖不自觉地颤了下，他没太明白嘉琪所谓的背叛，指的是肉体吗？

  可细细一想，余烈能死心塌地做这么多事，貌似答案……也注定了。

  也许他们这种不当面坦白的做法，莱阳以前不理解，那现在也彻底懂了。

  有时候感情太深了，就只能草草结束。

  莱阳这会喉咙里像卡了东西，吞咽难受，他只能先在脑中组织词语，而嘴巴先延伸别的话题。

  “那你们离婚这事怎么办？总得见面吧。”

  “也可以不见，我们在舟山领证的，余烈找了关系，只用把资料邮寄到当地婚姻登记机关就行，我的已经寄过去了。”

  “……”

  莱阳粗鲁地从烟盒里再拔出一支，点燃后狠狠地吸了口，长长地吐出烟雾道：“那……那嘉琪！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说的是万一……余烈最后也帮你报不了仇呢？！你会不会……”

  后悔，这两个字莱阳最终还是说不出口。

  而嘉琪却缓缓转过身，她早已泪流满面，嘴唇是那么的苍白，微长的碎发黏在眼角处，可与这种破碎感形成剧烈反差的，是她接下来这段斩钉截铁的话。

  “莱阳哥，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余烈为了我主动去争取云彬股权，甚至都动用了他妈妈的关系，而他家里人都极力反对的，甚至……他爸爸还私下找过我，骂我……骂我是个毁了他儿子的贱女人！他说得对，我已经害余烈够惨了，他的人生应该像这院子里的光一样……一样明媚的，是我的出现……形成了一面面……一道道的墙，把他也锁了进来。”

  嘉琪有些痛苦地拍了拍后脑，她看上去不光是因为烦躁，好像真的是不太舒服，可就在莱阳刚起身时，她又说道。

  “我无数次夜里也感到愧疚！无比的愧疚……可我不能这么想，我不能在这么……这么纠结，他帮我，我给他想要的东西，我们都没有回头路了。”

  嘉琪忽然蹲下抱着头，手不停地捶打着后脑，嘴里嘟囔道：“我不后悔！不后悔！他也许会后悔，他们都后悔，认识我的人都会后悔！我……不后悔！”

  “嘉琪！”

  莱阳箭步冲了上去，可就在一两米远时，嘉琪却忽然吼道：“离我远点！”

  唰~

  莱阳顿住脚步，眼眸惶恐地望着她，望着她又一遍遍地说离她远一点，都离她远一点，她是个带了厄运的女人，都远远地离开她……

  莱阳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但却记起小时候的一个雷雨天，在麦田里玩时一道闪电嘭的一下劈到了远处的麦堆上，那震耳欲聋的响声和熊熊燃起的大火让他整个人傻掉了，像石人一样伫立许久。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好一会莱阳才缓过神，继而也明白余烈做这一切全都是自愿、自主决定的。

  这让莱阳对这个纨绔子弟，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嘉琪的情绪在呢喃中逐渐平稳，此时，莱阳额头也冒气细细的汗。

  院子外有一株长的很高的槐树，它越过墙头的枝叶，像小时候织布机里的梭子一样，将光线织成一缕缕具象化的丝状，点射在地面上。

  在这些柔丝中，一颗小点在空中晃动了下，随后，莱阳看见嘉琪缓缓起身转过头，目光盯向那片葫芦藤。

  到这个时候，莱阳开口道：“嘉琪，很感谢你把我当哥哥，但我这个哥哥当的……很不称职。我……你没给我带来过什么麻烦，所以，别太自责。”

  嘉琪不说话。

  莱阳抿了抿嘴唇，心却跳得越来越闷！

  “不过我不能骗你……李良鑫确实和我形同陌路了，包括这篇番外，我的拒绝也没有起到任何左右，他，他不会听我的，我可以帮你把话带到，但他心里的结，我却打不开。”

  莱阳望着嘉琪的背影，她没有任何回应，呆滞般地低头望着什么。

  莱阳轻步上前，顺着她目光看见一只瓢虫正落在那颗最先长出的葫芦上，它时而斡旋，时而停下用细小的嘴巴敲击葫芦，吸着汁液。

  这一刻，莱阳猛地在看向嘉琪。

  只见她身子很轻微地颤栗着，嘴角挂着一丝苦笑，泪光顺着脸颊落在下巴上，一滴滴落下。

  “爸爸……你说我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

  还记得嘉琪原来说过，人死后，灵魂都附着在虫子身上，颜色越鲜艳的越孤独。

  莱阳又一次看向嘉琪，在她的服饰上只看到了黑白两色……

  吁口气，莱阳说道：“嘉琪，你把李良鑫联系方式都删了吗？他也联系不到你吗？”

  嘉琪点点头。

  “那要不你给他写一封信吧，我带着去找他。”

  嘉琪泪眼看来。

  “已造成的影响没法处理，就是李良鑫也做不到，但最起码，让他接下来不要再攻击余烈了。”

  想了一小会，嘉琪含泪点头，却又说道：“莱阳哥，我很多字不太会写，以前都是拼音自动生成。”

  “如果你不介意，我帮你看着。”

  “谢谢你。”

  “……”

  中午的阳光不再柔和，莱阳和嘉琪俯在四方桌上写信时，胳膊都明显感到木桌的炙热。

  嘉琪的字的确写得很歪扭，但她极力往工整了写，最后呈现出的感觉，真是那种小学生字体，让人又感可爱，又感难过。

  她信中对李良鑫的称呼是先生，这让莱阳有些意外，但他明白，这是嘉琪在表明态度。

  她说：

  【李先生，我是嘉琪，很荣幸在曾经成为了你的妻子。你为我付出了很多很多，可我不是一个好女人，我没办法和你继续走下去，这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我爱上了余……】

  嘉琪抬头问烈怎么写？

  莱阳在自己手心画了几笔后，她又低头，继续写道。

  【我爱上了余烈，也已经把自己给了他，是我……】

  “背叛怎么写？”她问。

  莱阳解答后，又见她落笔道：

  【是我先背叛了你，你恨我，我可以理解，所以我已经把资料寄到老家的婚姻登记处，你只用把你的也邮寄过去，我们就不再是夫妻了。】

  妻字，也是莱阳教嘉琪写的。

  【希望你好好生活，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也希望念在以前的情分上，放过我们。——嘉琪】

  嘉琪写的很简单，也许每多一个字，她心里就多一处烙印。

  所以她匆匆将信一折，递给莱阳后说了句拜托了。

  莱阳问她希望自己什么时候给，嘉琪却沉默了好一会后才说等一阵子吧，现在怕对方会上头。

  嘉琪写这些字的时候，一滴泪都没流，只是眼眶泛红。

  可等她从莱阳院门口走出时，呜咽声一下响彻整个巷子，她就像一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小女孩一样，边跑边哭，消失在巷角。

  莱阳回院后，发现那只瓢虫也不见了，只有绿油油的葫芦在风中逐渐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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