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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回门,知旧事


第二日天气晴好,适宜出门。

  今日二人醒的都早,旭日初初升起,两人就悠悠转醒,相继晨起。

  姬无由整理妥当之后。去瞧江蕈,见她悠悠然唤了那两个从母家带来的宫女映秋和映红,进来服侍更衣,梳发理妆。

  喜乐一张圆圆笑脸,在外边端着盘子听候差遣。姬无由心想,寻常人家的夫妻大概也是这般吧。

  太子殿下携带太子妃,大婚后首次回娘家,也叫回门,自当风风光光地回去。

  李年早已列好仪仗队,东宫府卫鲜衣怒马保护在两列。太子与太子妃乘一辆六驾华盖马车,携带着准备的一应物品,浩浩荡荡向庆阳侯府方向而去。

  “诚如你所知,最近朝中不太平,我也尽量低调行事。所以仪仗队和马车都不敢奢华布置。”坐在马车中,姬无由有些过意不去地对太子妃解释。

  太子妃回门,本该有宫廷教坊司派出一支专业乐队,鼓笙吹奏;调皇宫御林军开道,百姓夹道围观,高调而回。

  江蕈闻言,哈哈大笑,“我又不需为娘家争劳什子的名声,要那些虚妄的排场何必呢?”

  姬无由想了想,也对。

  对于江蕈而言,嫁给他并不是什么自愿和光彩的事。原本她已由她的祖父特请了旨意,可招婿入府,日后继承庆阳侯府的郡主。

  如今却要以外嫁女的身份回来,再大张旗鼓的捣鼓回门仪式,的确不需要。

  今日回府......江蕈笑了笑,抬手卷起车帘,去看马车前面那六匹毛色纯净的枣红马,“这些马成色不错,我在后院也养了几匹好马,我的坐骑雪卢,可是从西北带回来的汗血宝马,殿下一会儿要不要去看看?”

  “好,我定要去瞧瞧。”姬无由也忍不住露出点笑意。

  姬无由内心庆幸不已,幸亏自己娶的是江蕈。不会在他不得不韬光养晦日子里,跟他不计较这些排场虚名。

  否则换做其他寻常女子,这时必定要求配备上皇家太子妃回门的仪仗排场不可!届时他该多闹心。

  皇城东面的平康坊,里面排列着的大多都是公侯府邸。

  庆阳侯府是簪缨世家,虽经历朝代更迭但荣宠不衰,特别是江蕈祖父一生征战,为洛国,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

  道明帝感念其功勋,所以庆阳侯府的宅邸自然要比其他公侯家的宅子更加气派。

  庆阳侯现在侯爷,江保安带着一家老小早已恭敬等候在府门前。

  虽然这位太子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又鲜少外露。无论日后是否可登大宝,但现在终究是太子,丝毫怠慢不得。

  仪仗队已到庆阳侯府府门。

  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整齐划一地勒马,柠黄色的华盖马车不急不缓地停在了府门正中。

  驾车的年轻车夫麻溜地从车驾,迈步下了车,牵着马匹;平安恭敬上前先扣了车窗,禀告一声,而后打起车帘;喜乐弯腰放下脚踏。

  瞧上去,这些人的所有动作,不急不缓,有条不紊,训练有素。

  姬无由今日穿着杏黄色太子宫服,头戴金丝白玉发冠。从容地走下马车,他气质清贵,不怒自威。

  姬无由并未第一时间理会面前躬身而立的江府众人,反而转回身去,伸出一只莹白大手掌,将车内的太子妃江蕈扶了出来。

  江蕈在那手刚伸到车内之时,便一把握住。

  说是扶她下车,不若说是两手相握,摩挲着情谊。江府众人见着两人如此这般恩爱,都有点始料未及,特别是林夫人,吃惊的瞪大双眼,又快速收敛起神色。

  只有二婶站在众人堆里,毫不起眼。她望着眼前,目露欣喜,眼角一滴泪就要滑落。想到今日是江蕈回门的大喜日子,万不能失态,赶紧低头,悄悄用手帕拭去。

  自家女儿嫁入皇家为太子妃,按礼仪娘家人是要跪拜相迎的。但若是太子脾气好,又看重太子妃,也可以免了这个跪礼。

  江保安踌躇了片刻,偷偷抬眼去察言观色,见太子殿下丝毫没有免礼的意思。

  待后面下车的江蕈脚跟站稳。江保安便忙带着众人跪下行礼,“臣下江保安,携江府众人恭迎太子妃回门,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身后江府众人附声道:“恭迎太子妃回门,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侯爷起身,大家都起来吧。”一向尊师重道的太子殿下,此时只扶着自己的太子妃。

  压根没有上前去搀扶尊敬的老岳父的意思。

  江蕈站在太子身侧,看着父亲和继夫人林氏给自己磕头,心中一时间很是畅快。

  这就是你们为一己私利,非要把我推来的境地,磕头也是你们应得的。

  待进了正厅,江蕈陪着姬无由认亲,待府中本家亲眷一一行礼,领了见面礼,江蕈不想继续待着和父亲、林夫人他们,上演狗屁的“母慈子孝”亲情戏。

  回门礼仪中,娘家需要宴请款待新官人。

  太子身份尊贵,单单庆阳侯府的这几个长辈,担心撑不起场子,显得不够重视新女婿。庆阳侯就又请了几个有直系姻亲关系的勋贵前来作陪。

  宴席还得一时半刻才会开。

  拜过宗祠后,姬无由被迎候在正厅喝茶。江蕈趁机向众人推脱说了一句身子劳乏,就带着映秋等人回了自己的朱雀堂。

  “郡主,您可回来了,刘家六姑娘知道你今日回门,早候着你了。”朱雀堂的下人都没有换,邱英率先迎了上来。

  他上下打量一眼江蕈,见自家郡主神色不错,放下心来。

  “刘小六来了?”江蕈内心暗忖,看来之前拜托她去办之事有了眉目。

  江蕈刚踏入朱雀堂院门内,就见刘合宜神色有点郁结,正坐在院内小石桌前的迎客椅上,等她。

  见她进来,刘合宜赶忙整理一番情绪,朝着她挤出一丝笑意来,曼声打趣道:“咱们小郡主回门来了。瞧你这通体太子妃服饰的气派,”说着,刘合宜站起来,绕着江蕈打量了一圈,咋咋舌说:“你这气色倒是养得不错!”

  江蕈和她相识多年,怎么会不知,她此般摸样定是查出了什么,在为她烦忧。

  能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刘小六烦忧,那定是实情扎心,使得她替自己担心。

  江蕈笑着,去攀扶上刘合宜的手臂:“也就受伤那段日子,气色差了些,你瞧我何时亏待过自己。”

  刘合宜闻言,点点头。“看来太子殿下对你尚可,冲这一点,赶明儿见他,我卖他三分情面。”

  江蕈听她这般调侃儿,假装斥她:“怎么越发浑说了,储君哪需我等下臣,卖情面的。”

  刘合宜听她这般坦荡,说出似是维护太子的话来,忍不住拿眼角去偷偷打量她。

  江蕈看她这般神秘秘、偷打量的娇俏女郎样子,用手指去点她的额头,然刘合宜一向机敏,头一偏躲了过去。

  两人有说有笑,相携走入内室——江蕈的闺房,刘家六姑娘自然是进得的。

  等两人结束见面后插科打诨的话题。平复心绪,江蕈挥手,伺候的几人退下,映秋最后一个走到门口,临出门时将门扉关闭。

  “说吧,无论你在户部查到何事,我都受得住。”江蕈眉眼带笑,去瞧刘合宜,宽慰她道。

  刘合宜叹了口气:“你知道户部在我叔父管辖下,我用了叔父的职权走了后门,户部司,偷偷带我进了专门存放勋贵世家的户籍室,”她说着,声音低下去,“因你此前交代,进去后我特意找到庆阳侯府历代档案,终于翻到并誊抄一张下来。”

  可话虽然这么说,但刘合宜还是迟疑,见江蕈紧盯着自己静待下文。

  她缓缓从随身携带的锦袋里,取出一张折叠的方方正正文书,将那文书,慢慢地递给了江蕈。

  江蕈伸出右手接过,轻轻展开来阅。

  纸上详细记录了林氏于道明三十年的四月,嫁入庆阳侯府,于道明三十年的腊月二十八,生下了庆阳侯府的嫡出二小姐。而户籍的资料在三年后,又被人涂改过,江焕的生辰被改为道明三十一年的二月。

  刘合宜指着那处修改:“我使了一丢鬼点子,逼着户部司下属的老文书开了口。据他说,当年庆阳侯花一千两黄金疏通户部司,扯出一个理由,言说喜得千金喝酒大醉,错报了二女生辰,这一笔修改的字迹还是庆阳侯亲自题上去的。”

  江蕈自认经过风浪,历过生死,然而此刻,胸腔内,空落落的刮着塞外的寒风,空寂而悲凉。

  她手指捏着那薄若蝉翼的纸张,控制不住的发颤。

  母亲去世在道明三十年的三月,头七刚过,父亲江保安就吵吵嚷嚷着要迎娶新妇过门。

  祖父母最初并不同意,特别是祖父,驳斥父亲此等行径薄情寡义。然最终,父亲不知以何种理由说服住了祖母,祖父一生铮铮铁骨,对祖母却是柔情满怀。

  所以,道明三十年的四月初,白幡换红绫,  新人林氏被纳入庆阳侯府为继夫人。

  现下看来,定然是他们早就珠胎暗结。

  在她的母亲重病之时,在江蕈的生母还活着时,父亲江保安和林氏就已经早早地勾搭在一块。

  这就是早产,也圆不过去的。江府二小姐的生辰,毕竟出生时,那么多稳婆看着,是一个足月出生的婴孩。

  洛国的勋贵世家,所用的稳婆都是皇家太医院下属的,妇幼衙,统一所派,婴孩一出生,就登记了出生年月日和身长、体重。然稳婆的口可用金银所封。

  旁人谁会对别人家孩子出生牢记于心,只有户籍文书为证。

  是以,道明三十年的腊月二十八是江焕的真实出生日期。

  而江保安为何避人耳目,篡改呢?

  江蕈努力让理性的思维回归大脑。

  其一.女子成婚之时必定要和男方合庚帖。依庆阳侯府的门第,到那时必然配婚给京都的其他勋贵子弟,男方的长辈但凡长点眼睛,都能瞧出庆阳侯府这桩陈年丑闻;其二.因先帝当年,差点因皇家私生子争权而致殒命,所以定下了一条国律:凡婚外孕育子嗣,视为非婚生子,一律不得承爵袭产。

  父亲江保安这是在未雨绸缪,提前为二女儿谋划,换句话说这是在林夫人怂恿下,夫妻二人共同为二女儿扫清锦绣前程道路上的障碍。

  江蕈的脸色因失望、愤怒、为母亲的心疼......最初脸色一阵发白,平时傲娇的头颅此刻低下去,看不清她的神情。

  刘合宜出生于父母恩爱的家庭,且刘家满门清贵,诗书礼仪、清清白白的家风。其先祖更是订下:婚后十年无出,方可纳妾。

  所以刘合宜在刚探清这个事情之时,饶是自诩见多识广,但她那见的都是祖国壮丽山河、风土人情,哪见过此等阴私。她目瞪口呆,措手不及,她抬头望天,只觉得天上的太阳也是公的,不是往日印象中的好太阳了。

  眼下知道江蕈定然内心痛苦,然,自己却不知如何安慰她。

  刘合宜轻轻去揽江蕈的肩膀,发誓道:“宽慰你的话,此刻说不出。只无论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帮你。”

  江蕈听她这般郑重其事得模样,不忍好友挂心,叹了口气,慢悠悠道:“幼时,我只当父亲不爱母亲高洁。现下得知这等龌龊实情想通许多,”江蕈咬了咬牙根,调匀了呼吸,“我今日回门,待会子还要去前面酒席。今日就不留你,谢你为我周转奔波,方能查出这等子秘辛,改日必要大大酬谢于你。”

  “你我之间,何须一谢,”刘合宜见她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明,拍了拍她手背。不想江蕈心里觉得亏欠她人情:“你书案上那套古籍,我想了许久......”

  江蕈刚才还稍许阴霾的心境,此刻被刘合宜泼猴一样的作风,一搅合,竟烟消云散不少。

  “你早说,我当你天天没个正形,不爱这类古板之书。你若喜欢,只管拿去!”

  “另外,上次你叮嘱我,露喜庵静安师太处等我过两日和母亲素斋,再帮你探明。”

  “辛劳你。”

  “你我之间,何须客套。你今日还要忙,我走了。”

  江蕈悄悄从后门送走了刘合宜,一个人回到朱雀堂内室。

  对着仍摆放在香案上母亲的牌位,江蕈黯然神伤,自言自语:“我早前探查一二,结合今日讯息。送我入宫,怕一是剥夺我继承侯府之权,二将以外嫁女之身份要求我返还祖产,三想筹划庆阳侯府立新的郡主,”她说完这番,走到旁侧点燃了香,给母亲进香后,“我之前想继续这侯府的荣光即可,无需计较内宅得失。可是,眼下他们想要的,就能如愿吗?!”

  江蕈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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