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

  姜钟提着手提箱，端坐祭坛。

  阴阳师们点上香烛，跳大神一般围着祭坛。

  滞留此地的数万灾民同襄盛举，就连原本在手提箱里搞建设的人们都罕见的放下了手里的活，有机会出来观看这场法事。

  篝火满地，星星点点排布到视野尽头。

  无数九菊一派的阴阳师手持幡幢，游走在人群之中，口中嚎唱着不知名的赞歌。

  十几万灾民普天同庆，齐声高呼“礼敬慈悲救苦驱疫禳灾桃源仙师尊上”。

  声震四野！

  在姜钟的建议下，祭坛被加高到了九层，力求让更多人看到。

  他身后，就是那九头九尾的八岐大蛇神像，身周，则垂着八条粗壮红绳。

  这是一个仪式。

  招神仪式！

  法主正游走在姜钟身边，从一个葫芦中倒出带着菊花香味的红色液体，长发随风飘扬，口中念念有词。

  姜钟早就看透，原本打算在祭祀的时候表演一个白日飞升，潇洒离去的，但此时却无暇顾及了。

  随着漫天遍野的生民跪地高呼时，姜钟的意识便迷离起来。

  泥丸宫中满是裂痕的漆黑魂魄，震颤不已。

  道道清气不知自何处生出，漫漫铺展在识海之中。

  灵体仿佛浸入了玉液琼池之中，暖洋洋的，舒适不已。

  肉眼可见的四道裂痕，竟然在缓慢的修复着，这让姜钟的灵魂有些“痒”。

  就好像身上伤口愈合时总会发痒一样。

  念力？香火？信仰？

  姜钟若有所悟。

  红娘子就是走的香火成神的道路，他对这些事当然不陌生。

  无论道教还是佛教，都是“炼假成真”。

  这个所谓的“假”就是众生的念想，或者说幻想。幻想肚子里有气，借气能施展万千法门；幻想天上有神，地下有鬼，人所盖莫能见，有大威能。

  修行之人，借此“假”，炼合成“真”。

  于是，这世界就真的有了神，真的有了仙。

  有人说这不是扯淡吗？假的就是假的，怎么能成真？

  其实科学之中也有对应！

  最着名的光的波粒二象性和双缝干涉实验告诉我们，人的观测与否是可以影响世界的底层逻辑的。

  还有薛定谔的猫，那个着名的思想实验。

  德布罗意受此启发进一步提出：组成物质的基本粒子同样具有波粒二象性。

  在此基础上，后世诞生了名为「概然论」的宇宙假说。

  说地球、乃至整个宇宙刚开始都是一片混沌，直到那第一只猴子跳下了树，仰望星空，混沌态的粒子波就此坍缩成了固定的物质形态。

  而修道人所尊奉的“炼精化气”，其实就是通过“存想”——也就是观测，把物质转化为能量的过程。

  氢元素合成更重的元素会释放能量，这是可控核聚变可以实现的最重要的原理。

  比铁更重的元素分裂成较轻的元素也会释放能量，而这就是核裂变的理论依据。

  物质和能量是可以转化的。

  无论是玄学还是科学，都承认这一点。

  以此而言，「人」就显得极为重要。

  荀子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孟子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古语云：得民心者得天下。

  可见历来圣贤皆在强调普通人的作用。

  近代更是出了个响当当的人物，喊出了那四个字。

  只是很多人不懂，依旧妄自菲薄，自以为牛马；很多人愚昧，依旧信神拜神，浑然将圣人之言弃之不顾。

  致使妖魔横行。

  姜钟睁眼看去，祭坛下跪伏着数万生民，祈求神仙保佑。

  心中感慨万千。

  这些日子里，数万人如蚂蚁搬家一般参与建设，手提箱里积攒颇丰，房屋田地一应俱全，铁料粮食满仓满谷，还有大量的工业作坊也被搬了进去。

  这都是人的力量。

  可惜，他们在有人统领的时候天下无敌，没人统领的时候，又成了一片散沙，毫无斗志。

  姜钟目光游弋，于那一地蝼蚁般的灾民中看到了杨单奔波的身影，心中稍稍欣慰。

  法主紧张的吟诵着冗长的咒语，一双眸子时刻盯着稳坐法坛的姜钟。

  她自从来到这里，就多次以六甲秘祝推算，可那遁去之甲宛若无影无迹一般，根本找不到，只能用最笨拙的办法调查。

  这一查，就查出了这个桃源仙师来。

  就是他横空出世，一剑退去白粉婆，斩了九菊一派的弟子，这才有一城神社寺庙皆毁，九菊一派臭名昭着的事。

  后来，冢本墓也是此人一剑斩破，甚至治愈了瘟疫。

  法主觉得，这人一定有问题，可任她千般手段用尽，却怎么也无法推算出此人一星半点的信息，仿佛眼前始终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云雾一般。

  在她做法献祭了两名弟子之后，终于以秘法拨开云雾，却赫然发现，云雾之后空无一物。

  她不信邪，故而主持了这次祭典，就是想要召八岐大蛇降临，看一看此人虚实。

  眼下，仪式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一个冗长的音节结束，法主高举旌旗，奋力摇晃。

  遍布在人群之中的弟子们见状，都从袖子中抽出一柄匕首，高呼一声“板载”，噗嗤一声，就插进了肚子。

  血液飙射！

  这一现象立马引起了骚动。

  台下乱做了一团。

  法主突然癫狂大笑，手中旌旗渐渐染成赤红之色。

  八岐大蛇的神像也自隆隆震动。

  夜空下，忽地阴云卷集。

  风云突变。

  法主将旌旗高高掷起，旗帜迎风一展，哗啦一声，法坛周围的红绳扭动起来，金球发出铃铛般的声响。

  现在，只需要用舌尖血为八岐大蛇开眼，尊神就能降世！

  法主眼泛狂热，大步上前，一口咬开舌尖，正要作势喷向神像，却在路过姜钟之时，蓦地听到一声清越剑鸣。

  嗯？

  没来得及反应。

  余光中，似有一抹璀璨光华如暗夜流星闪过。

  法主陡然发现，自己的视角已然天旋地转了起来，似乎在迅速跌落，而后，她便看见了在祭坛上，一具身姿曼妙的无头尸体正在顺着惯性迈步向前。

  这身材，真是世间少有的尤物。

  她忍不住赞叹。

  旋即反应过来，那不是我吗？

  我的头呢？

  下一刻，她便看到那个神秘的桃源仙师，傲然屹立于祭坛之上，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手持一柄长剑，正凌空而起，带出夭矫剑芒，悍然斩向神像。

  不要！

  她想要惊呼，可发不出声音。

  视角还在旋转，很快她就看不到眼前景象，只看到一地灾民，满目惊愕的看着法坛。

  下一刻，视角转回，她终于又看到了法坛，那神像已惨不忍睹，八头八尾皆齐根而断，空气中还残存着淡淡的剑气，正在缓缓消散。

  完了……

  蓦然，一道耀目白光闪过，她便陷入永寂。

  嗤！

  姜钟轻轻一抖，将被剑刃贯穿的法主头颅甩下。

  昂然发一声虎啸龙吟，声动百里，直将卷积的乌云震散。

  底下众人捂耳大叫，离得近的，霎时间七窍流血而亡。

  万千人都滚做一团。

  许久。

  有人抬头，却见法坛之上空空无也，不由惊叫，“仙师，仙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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