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道人回头，纷纷脸色大变。

  架云御风，穿空飞渡者，只有那一位。

  “秋生！”

  林九大叫。

  正在为尸骨挖坑的秋生回头，就见师父一脸焦急，并剑指看向自己。

  再一看，师父面前还有一人似轻鸿般悬浮。

  飞僵？

  秋生顿时明白过来，把外衣一扯，露出遍布全身的朱砂符箓，向着林九狂奔。

  林九虚虚一点，喝道：“哪吒三太子何在？”

  正在狂奔的秋生胸背臂膀上都亮起赤芒，下一刻，秋生眼中闪过一丝神光，嘿然一声凌空跃起，在法坛上顺手一抄，便擎了一柄红缨枪在手。

  翩然落在林九身前，目光凛凛的看向姜钟。

  “哪吒在此！”

  姜钟微微一挑眉，法眼中秋生已经变成了扎着两个冲天髻，手持火尖枪的模样，“李哪吒？”

  “秋生”眼神一锐，“哪吒便是哪吒，天生地养，莲藕化身，何来姓氏！”

  那边四目道长也反应过来，连忙叫了一声，“家乐！”

  家乐将外衣一脱，也是如秋生一般，浑身赤砂描摹。

  四目道长咬破指尖，在其眉心一划，“二郎真君，还不显灵！”

  家乐额头殷红一点，如同竖眼，闻言身影一晃，手中已经多出一柄三尖两刃刀，箭步上前，与秋生并肩。

  身躯如刀刻斧雕，双瞳似幽幽深潭。

  “二郎显圣真君在此，邪魔休得放肆！”

  “雅君。”

  蔗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收了个弟子，是一位容貌动人的坤道。

  她也在同一时间将外衣一脱，独独留下一叶肚兜遮身。

  蔗姑掐诀喝道：“感应仙姑，还不归位！”

  雅君秀眸之中神光隐隐，掣出一柄金剪在手，翩跹跃出，落在秋生身边，娇叱一声，“琼霄娘娘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说时迟，那时快。

  这三人几乎同时越众而出。

  想来这就是九叔他们想出来，应对蛮子突脸的办法。

  姜钟轻笑两声，目光越过三人，看向九叔，“我不是来找麻烦的，而是有事想问问你。”

  “正邪对立，有什么好说的！”

  四目道长一撸袖子，招呼众道人，“师弟们，开坛！”

  “慢着！”

  林九拦住四目，转头看向姜钟，沉声问道：“什么事？”

  秋生叫道：“跟这个僵尸有什么好谈的，我拖住他，你们快去开坛。”

  四目也皱眉道：“是啊，师兄。他可是杀了大师兄。”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姜钟先是批评了一下秋生，转而对四目道长说道：“道长这话有失偏颇，且不说我杀石坚是迫不得已，九叔不也杀了我师父吗？你说是不是啊，九叔？”

  “僵尸还有师父？”

  四目道长看向林九，“师兄？”

  这里面似乎还有故事。

  林九苦笑，“我当年确实追杀过一个江湖术士。”

  但谁能想到那江湖术士的弟子会成长到如今的模样。

  四目听了，当即说道：“一个江湖术士，弟子还是个僵尸，肯定也不是好人。”

  “对，不是好人。”

  蔗姑帮腔，“我相公杀的都是恶人。”

  姜钟乐了，“任家抢我师父的风水宝地，还不让我师父出口恶气吗？怎么，非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才是好人吗？”

  说着，他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的说道：“那你们天天跟孤魂野鬼、可怜僵尸过不去，岂不是也是恶人了？”

  四目大叫，“这不一样，你在颠倒黑白！”

  “呵呵，我颠倒黑白。冤魂生前含冤而死，死后努力奋斗，亲手报仇雪恨，岂不正应了善恶到头终有报吗？你们不去杀恶人，反而来诛杀冤魂。”

  姜钟侃侃而谈，“僵尸也是咽不下那一口气，死后诈尸，你们不问青红皂白，一律就地格杀，你还说我颠倒黑白？现在想想，是谁在颠倒黑白？”

  “够了！”

  林九打断道：“死后自有阴司冥府赏罚功过，冤魂僵尸以武乱禁，循私法而罔大义，何辜之有？”

  姜钟冷笑不迭。

  不让我们以武乱禁，你们却能以文乱法是吧？

  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顾国法奋起杀人，确实不妥。

  可他们但凡有别的办法，也不会这么极端。

  姜钟前世见过不少“堂下何人状告本官”的鲜活例子，那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拼得一身剐，怎能报那血海深仇？

  远的不说，就说这蜀州遍地饿殍，他们一生兢兢业业，做了什么孽要遭此一劫？可怜他们直到身死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也不知道该去找谁报仇。

  只能自怜自叹，苦笑自己“命不好”。

  但是，他们真的不知道吗？

  “贼老天”的怒骂声可从没停过啊。

  因此，姜钟深知，只有科技才能让芸芸众生拥有对抗“贼老天”的本钱。

  而不是这些维护“天道”的道士。

  九叔确实很努力，他对百姓充满同情，但他努力的方向错了，这是无可挽回的事情。

  人是有好人坏人，可不同阶级之间的矛盾大到了难以调和、没有丝毫转圜余地的地步。

  富人离不开穷人，穷人却不必仰仗富人。

  因此，长久斗争的结果，必然、也必将是穷人胜利。

  九叔身处时代的囚笼中，看不清楚这一切。

  但姜钟看的明明白白。

  他的登神之路，也必将如张角之流，发亿万民众不甘之怨念，行改天换地之举动。成千古未有之大功。

  届时，谁是妖道，谁又是魔头？

  是的，姜钟从没觉得自己魔性的力量来源应该是北岛游荡的那些冤魂，而应该是沸反盈天的、无法抑制的、只要人类还存在，就必将永无止息的名叫“反抗”的力量。

  只有如此，他才能恒久的存在下去，直到人类文明的尽头。

  姜钟看着林九，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这些道士被封建残余思想荼毒之深，是不可能明白他的。

  既然道不同，那也不必同行。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神魂深处的业障冤魂纷纷大叫。

  姜钟不胜其烦。

  “闭嘴！”

  如惊雷暴喝，似虎啸山林。

  秋生家乐等人身上法箓气泡一般被震碎，噗通噗通跌坐在地，嘴角渗出鲜血。

  林九四目噔噔倒退，耳膜嗡嗡作响。

  余下道士仿佛被重锤击中，丑态百出。

  袖囊微微颤动，一道耀目剑光骤然跃出，悬于姜钟身边，发出清越吟啸。

  天子剑？

  姜钟反手握住剑柄，“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一股从未体会过的激昂气概从剑身传来，耳边嘈杂的咒骂声都被压下。

  原来如此。

  帝王窃民权柄，天子剑因民而生，自然依附于天子。

  可此刻感知到他那昂然心意，可能是终于明白自己过往的不堪，以为顿悟，不由雀跃之至。

  姜钟长笑一声，没想到最懂他的，却是一柄剑。

  袖袍一抖，霎时行遏云霄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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