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钟试图去触碰这东西，却发现根本碰不到。

  旋即明白过来。

  魔头之根源并不在魔头本身，而在芸芸众生，只要众生安乐，不犯贪嗔痴怨，不兴兵打仗，官府清廉，百姓安居，人人向往真善美，岂会有魔头诞生？

  可是，想想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血魔是凭借人们心中滔天怨气而生，此番虽然磨灭了它的形体，却无法磨灭根本。

  只要弹簧继续压下，迟早有一天会压不住，且压的越狠，反弹的力量就越大。

  姜钟看着那红斑。

  这东西是虚无缥缈，却无处不在的民心，只是这民心并不是向往安乐，而是受尽压迫和苦难之后，所诞生的极致的疯狂。

  简单来说，就是每个人深藏心底的反社会人格。

  ——世界末日了，真好啊，一起死吧。

  ——最好来个陨石，全都炸了。

  那是无穷无尽的不甘和面对事实的无奈。

  用西方的话来说，这是“神格”。

  只要这东西还在，血魔迟早会卷土重来。

  姜钟起身走到近前，明明那光斑就在眼前，感应中却空无一物，伸手轻抚，却径直穿过。

  这东西留在我识海了？

  他感觉有点不对，肉身睁开眼，往前走了两步，那光斑随即向后移动，消失在识海之中。

  回头看去，刚刚走过的地方空空荡荡，连光斑也不见了。

  姜钟又走了回去，重新站在刚才的地方，识海之中果然又出现了光斑。

  姜钟看着识海中的光斑，凝神细思，隐隐有所明悟，试探着开口道：“自古以来，人道屈居神、魔、权三山之下，受尽欺压，我欲要开辟新天，再造乾坤，必扫尽腐朽，使百姓自己当家做主。”

  一语既出，光斑微微闪烁一下，好似无数目光从其中透出，落到了姜钟身上，隐隐透露出期待之感。

  姜钟心下一定，继续道：“我之道，非我一人之道，是万人之道，是万万人之道，是天下有情众生之道。”

  话音未落，其中透出的目光霎时少了七成，姜钟甚至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失落。

  姜钟眉头一皱，念头一转，已经明白。

  血魔的根本在于疯狂和报复，是极端残酷的杀戮和暴力，就像是亿万人负面情绪的宣泄。所以一切指向善良和希望的话语，都只会起到负面效果。

  姜钟的底线相当灵活，当即改口，“我当集齐亿万人之力，杀光神魔权贵，让那高高在上的漫天神佛，都烟消云散！”

  这话说完，他就紧张的看向光斑，却发现，剩下的那三成目光也不见了，一时间，仿佛再次变得空空荡荡。

  姜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忍不住踱步，继续思考。

  良久，他骤然明悟。

  所谓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这里的“上天”指的并不是某个具象化的神，而是芸芸众生的心。

  他们并不蠢，并不笨，知道谁在真心对他们好，谁又是披着羊皮的狼，老百姓的心里是有一杆秤的，想骗过他们，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算有些宵小一时猖狂，颠倒黑白，可老百姓面对越来越难过的日子，终究会明白过来的。

  民心不可欺！

  一念至此，姜钟便放下了功利心，细细想着记忆中早已模糊的一切，一句句熟悉的诗句在心中萦绕。

  核弹高置昆仑巅，摧尽腐朽方释怀。

  歌未竞，东方白……

  满城新贵满目衰……

  你我之辈，忍将夙愿，付与东流……

  继而，姜钟又想起了嘈杂的工厂，老板的辱骂，车贷房贷，还有烂尾楼，花钱送孩子上个幼儿园还要求着老师，生怕一句话说错，惹的人家不高兴……

  “就是你没能力……”

  “不求上进……”

  “都是你的错……”

  姜钟霍然抬头，高声道：“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一股滔天怨气在他心中翻滚，瞳中泛红，杀意凛凛，咬牙切齿道：“我要……把他们……全杀了！”

  宛如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即将发动殊死一搏。

  光斑赤芒大盛，陡然有亿万目光凝聚而来。

  姜钟见此，迎着那一双双犹若实质的期盼目光，慨然开口：

  “天不予你等，我予你等！”

  “天不助你等，我助你等！”

  “天不诛其等，我诛其等！”

  说话之间，声清音朗，遏云透霄，震动天地！

  姜钟耳边漫然响起万千狂呼，那光斑凭空而动，往他阳神之中一合。

  轰隆隆，气随意转，天象也被影响，霎时雷云四聚，山摇岭颤，狂风大作，少顷，就有滂湃雨水倾盆落下。

  光斑进入阳神，瞬息融入，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股玄妙之感，往心海之中映入进来。

  姜钟顿时感觉到身后仿佛有无数双手，似波澜推动，催促他快点前行，难以抵挡的力量似乎正托举着，要把他送往高山之巅。

  然而在这紧要关头，他却排开外扰，不为所动。

  姜钟始终知道，蛮力从来不是解决一切的手段，把人类屠杀干净自然可以还世间一个朗朗青天。

  可到了那时，这一切也就没了任何意义。

  这股力量应该被好好引导！

  漫无目的的杀戮，毫无人性的报复是无法治愈伤痛的，唯有一花开时，才是希望的诞生。

  如果自己能掌控这种力量，配合那第二个太阳，一个播种希望，一个斩除奸佞，才是那煌煌大日真正凌空之时。

  姜钟抬头望去，似乎看到幽幽夜色下，神州大地腾起的星星之火，璀璨，夺目。

  可惜……

  他目光一黯。

  心绪波动，一时间，无数双手推着他，赫然向那未知之处攀升而去。

  轰隆！

  一声大震。

  姜钟只觉得自己进入了另一个崭新天地之中，无远弗届，广阔无垠，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

  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明悟，自己已然跨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屏障。

  这里乃是魔头真身本我栖身所在，也是万千力量来源，其深藏浑冥之中，不经过去，不由未来，不在现世，因人而生，因人而逝。

  魔头本我根植此间，日后就能源源不断窃取力量，待到天下有变，就能应时而出，足可称得上一句不死不灭。

  他低头望下。

  似乎透过千山万水，无穷星光，直达血魔洞窟之中，他的身躯盘坐于地，阳神曦光熠熠，俱做闭目状态。

  随着这一眼，洞窟骤然崩塌，轰然一声，将出入之路尽数堵死。

  那灿灿阳神、坚凝肉身似乎都失去了根源，仿佛凡物一般，被岁月摧残着，渐渐光芒黯然，肉身腐朽。

  很快化成一地腐肉，随后腐肉都变成一捧黄土，随风而逝，只有一截脊骨，因为并不完全属于他，反而得以存留。

  那自身躯和阳神中消逝的力量并没有消失，而是来到了这片浑冥海洋之中，攒成一点光芒照开，宛如幽夜烛照。

  这光芒仿佛打开了某种通道，无数的莫名之物涌了过来，源源不断投入光芒之中，仿佛烈火浇油，光华猛涨，霎时蔓延去无限远处。

  这就是……神明吗？

  无穷伟力托举而来，姜钟不知不觉深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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