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期回府，陆良珏晚上在陆林氏院子里安排了一顿晚宴。

  陆雯早早地就在梳洗打扮。自从祖母过身之后，陆雯就觉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当想通陆远期的身世之后，陆雯就好像抓住了一根稻草——我不是一个人。母亲还给我留下一个胞弟。

  杨嬷嬷都忍不住揶揄道：“我们雯姑娘这起劲儿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去见情郎呢……”

  陆雯本就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即便，柳氏当家以来，是讨好的送来几件新衣。可是，大多是因为过年备下的。如今已经是入夏了天气了，穿上冬衣可不行。

  听着杨嬷嬷调戏自己，陆雯有些哀怨地瞥了嬷嬷一眼。“嬷嬷惯会取笑我，也不知道，待会儿家宴下了我的脸子。嬷嬷在后院的嬷嬷里不觉得害臊？”

  杨嬷嬷掩嘴一笑，说：“我这些年本来也就没有什么高人一等的地方，再摆些烂又怕什么？”

  陆雯也是头疼杨嬷嬷这不管不顾地性子。“我的好嬷嬷，您快来帮我挑一件像样的衣裳吧！好歹不能让陆少爷觉得我是什么落魄亲戚呀……”

  杨嬷嬷从陆雯的旧衣服里挑了一件缃黄色大袖衫襦裙，说：“这缃黄色淡雅，看不出新旧。大袖也看不到袖子长短，长裙及地，便没有是否和身一说。”

  陆雯的衣服无非就是两个问题，一是发旧，淡雅的颜色，在晚上的烛光下，一时间就分不清是本身衣料旧还是颜色淡。二是，原先做的好衣服都是老夫人在世的时候。大抵都是陆雯十三、四左右做的，如今陆雯已经要十七了。身高比起三年前要高出不少。大袖衫襦裙从款式上，本身做的就松快偏大。不合身的问题也就遮掩住了。

  陆雯点点头，“还得是嬷嬷想的周到。”陆雯晚上前往家宴的衣服，这才选定。

  陆远期回来，也不好让陆林氏住在庵堂。一早陆林氏便搬回了自己的院子。到了昏定的时候，陆雯就前去陆林氏的院子请安。计划待到用过晚饭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还未进到陆林氏的小厅，就已经听到屋里传来欢声笑语。

  陆雯站在门口看见陆远期坐在陆林氏跟前的脚踏上，与陆林氏谈笑。

  三姑娘陆敏婕也一早到了，坐在下首的位置，身子微微往前倾。也不知道方才陆远期说了什么，她也是笑得停不下来。用帕子掩着嘴，双肩抖动着厉害。

  李嬷嬷通传道：“太太，雯姑娘到。”

  陆雯忍不住侧目看了李嬷嬷一眼。若是没有记错，陆雯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叫她“雯姑娘”了。

  而“太太”这个称呼也是一种带着上意的称呼。陆雯回府的第一天，在雪地里站得腿脚都要成木头桩子的时候，也是小厮来传了一句：“太太请雯姑娘进去。”

  时隔不过百天，陆远期一回府，就把陆雯打回原形了？至少在下人眼里，少爷回来了。夫人的依仗回来了。

  陆雯的身子不由地板正一些，昏定请安的姿势也比往常标准一些。势必不让这些见缝插针的嬷嬷们，拿自己的礼仪做文章。“夫人万福。”

  果不其然，陆林氏好像没有听到的样子，又与陆远期说了几句话，才陡然看见陆雯一般，“呀！雯姑娘什么时候来的呀！起身，起身。”

  “谢夫人。”陆雯站直身子。

  只见三姑娘陆敏婕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朝陆雯行礼，道：“雯姐姐清安。”并让出了陆林氏下首的位置，往后退了一位。

  陆雯侧身行半礼。

  从陆林氏院里的嬷嬷到陆林氏，陆雯没有想过三姑娘会像往常一样行礼。没有想到，三姑娘不仅行礼了，还知趣地把下首的位置让了出来。这样子的谦逊知礼，让陆雯生出不好的念头。

  这边三姑娘行了礼，就剩下陆远期了。

  按理来说，陆远期是嫡长子，陆雯是要跟他行礼的。但是，陆雯心里将他看做胞弟，就没有做这个礼数。

  那这种社交的场面，陆远期自持是男丁的身份，不向姊妹行礼也是说的过去的。

  但，就是其中说不出的古怪。

  而就在这种古怪中，陆林氏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远期，这是你雯姐姐。在老家待了三年。你是不是好久没有见过她了？”

  陆远期的目光这才第一次投到陆雯身上，上上下下打量好一番，才说：“依稀记得是养在祖母膝下的。只是祖母大礼也不曾见过，还以为是嫁人了。”

  陆远期这话不长，但是字字句句都戳在陆雯的肺管子上。

  好一句依稀记得养在祖母膝下。

  将两人并不亲厚这件事，挑到明面上跟陆林氏示好。

  再来半句，祖母大礼时也不曾见过——养在祖母膝下的女儿却不给祖母送终，可见不是什么孝顺的人。

  最后，以为是嫁人了。这把年纪还在府中，真是丢脸。

  饶是陆雯来之前已经做好准备。她将陆远期看做胞弟，但是陆远期未必将她看做家姐。

  只是，这等场面出现的时候，陆雯还是觉得有些喘息困难。

  陆雯心里多不舒服，陆林氏脸上就有多舒坦。

  她可算是在儿子的主持下出了这口百天来的恶气。

  陆林氏还嘴上和善地说：“你休要瞎说。你雯姐姐的婚事，我和你父亲还在斟酌。只是，你知道的，她这年纪的确是难以安排。毕竟适婚的青年，谁家还有正妻未娶呢？做个贵妾，又辱没了你雯姐姐的出身。”

  落井下石这件事，陆林氏自然是不会放过。

  陆雯大病未痊愈，陆林氏唠唠叨叨个没完，就是不安排陆雯坐下，好像罚站似的。

  陆雯倒是无所谓，反正这样的事情陆林氏不是第一次做了。

  可方才三姑娘陆敏婕站起身，做姿态给陆雯让座了呀！此时她也是站着的。她可是金贵的身子，站这一下，就觉得腿脚发木，忍不住说：“娘……咱们还是坐下说吧……”

  陆林氏才恍然大悟，“瞧我，跟雯姑娘说得兴起都忘了让雯姑娘落座了。来，来，来，坐下说。”

  陆雯福福身子，“谢夫人。”当她在下首的位置坐下，陆雯的眼神正好与陆远期对上。

  那是一双少年清澈的眼睛，眼睛里的爱恨都看的一清二楚。

  陆雯在这双眼睛了读到了火药味。

  只怕，这些日子自己的恶名已经交由陆林氏加工润色，全部进了这位陆少爷的耳朵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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