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将死之人。

  七岁时，他的城市被叛军包围了。

  最近的援军在三十里外的城镇上。

  将士们誓死不降，百姓们拿出锅碗瓢盆，草木皆兵。

  守城将军听到粮草消耗殆尽的消息开始动摇，再没有援军，他们就要被困死在城里了。

  将军把他的儿子叫了过来，让他趁夜钻狗洞跑出城，一直向西走。只要遇见穿银甲的侍卫，就把密信交给他。

  傅照君在夜色中跑了出去，怀里揣着密信。向西走，一直向西走。

  他跑了很久，实在是跑不动了，就开始走。

  走着走着，也走不动了，蹲在地上休息一会吃口饼，继续走。

  他不能停，全城的百姓都等着他来救！

  不能停。

  天色亮了，阳光洒在他的身上。

  他的视线模糊不清，走的还是路吗？前方是哪里，好像只有绿色。

  路在哪？

  他倒在地上，双手抓着地面，往前挪动。

  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趴在地上，轻轻喘息。

  一阵马蹄声响起，马停在他的身边，身着戎装的男人利落地下马。

  “小孩，你怎么了。”

  “密...密信，交给洛城的人。”他摸出密信，交给男人。

  男人拿起密信，看了信上的内容，惊惧地说，“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我马上去送信，你等着，一会就有人来救你。”

  他靠着大树，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救他。

  塞了块饼进嘴里，他扶着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又是一阵马蹄声，一队银甲卫士骑着马围在他的身边。

  “你传的消息？”为首的人嗤笑一声，地上的孩子脸唇发白，不足为惧。

  “杀了他！”

  叛军装成银甲军徘徊在城外，出城的人都被杀死。

  叛军拎着长枪，对着他的肩头，腹部，刺下。

  血腥味在嘴里弥漫，他倒在地上。

  手挪向西边，慢慢挪动。

  “这小孩，怪有意思的！”

  士兵们调笑。

  “别追小孩了，东边的文城打过来了！”

  东边的，文城。

  城里的人有救了！

  他看着城市的方向，合上眼睛。

  ~

  “小孩！小孩！醒醒！”清亮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唉，便宜你了。我的九转金丹一百年才炼出来一颗！”华笙掰开他的嘴，强行喂了下去。

  一个月后，他醒了。

  一位青衣女子在院中修剪花草，看见他茫然地站在门口，欢喜地说，“你醒了？”

  “嗯。”

  他去找了爹娘，可是，爹娘在守城大战中阵亡了。

  他没了家。

  乐华笙住在西边的山上，他去找她修道了。

  “为什么要修道？”

  “要让百姓免于战火。”

  华笙复杂地看着他，遗憾地说，“修道，即使修到极致，也不能做到这种地步。”

  “罢了，你既有心不妨试试。”

  “你叫什么？”

  “傅照君。”

  “好，但求前路无忧，照君前行。”

  他的修道之路很顺遂，华笙把她收集的各种功法全部拿来给他。

  她说，“按照你的想法，你比较适合修行众生道。”

  “什么是众生道？”

  “世间万物不分彼此，平等相处。自然也没有战争了。”

  “好，我修。”

  华笙滞留在幻仙期很久了，她如何都突破不了。

  她的师父说，“这是天罚，你救了不该救的人。违背了天的旨意，你无缘仙路了。唉。”

  华笙机灵地说，“我就不信了！师父，你学的周易，教教我呗！”

  “既然我只能到幻仙期，那我就把所有的功法都修行到幻仙期！这不算违背天意吧！”

  她总是能找到事情的另一面，在任何时候都是欢乐的人。

  有一天，她说，她要云游四方之外。让他去天盛宗修行，不要跟着她了。

  “我想跟着你。”

  “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等你修行到幻仙期的时候再带着你去！”

  她走了。

  他去了天盛宗，所有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说他是仙君，是世上最厉害的人。

  那是他们没有见过华笙。

  他去拜访华笙师父的时候，知道了她的天罚不止是修行受阻，还要被天吃掉，才能平息天的怒火。

  “只有这一个办法吗？”他低着头。

  “或者，杀掉将死之人，向天赔罪。”

  他提起剑，“将死之人是谁，我去杀了他。”

  师祖让他放下剑，“很久远的一个人了，你找不到的。”

  “我，我想救她。”

  “人都是要死的。”

  “可她...”不一样。

  “众生道万物平等，没有谁是特别的。”

  师祖看着他失魂落魄地离开，无奈地叹气，“早说过不要散布那么多分身了，容易招致情劫的。”

  他身后现出华笙的身影，“师父，反正徒儿已经犯错了，我是不怕的。”

  师父打掉她要摸花的手，“我还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不过是一心求死罢了。”

  ~

  天要杀她，他就要和天争一争，于是他用华笙的一根头发塑造了分身。

  分身本能与本体心意相通，他用自身的灵力笼罩在分身的身上，让她像一个正常人一样长大。

  她成长的很快，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像她。

  他告诉自己，分身就是分身，永远不会是华笙！

  地裂是一百年前就开始出现的，他已经镇压了一百年。

  或许是华笙长大了，或许是她的本体越来越强大了，地裂的活动越来越频繁。

  他先一步去了地宫，没日没夜地修补。

  他放在华笙身上的灵力提醒他，华笙越来越近了。

  一个小女孩孤身一人来到京城，很容易出现意外的。

  他又动用了分身之力，创造了自己的分身。

  傅照君去了，他能安心地修补地裂。

  华笙献祭的那一刻，终究是没有瞒住她。她从四方之外回来了。

  那样冰冷的眼神。

  他知错，但是也尽力了。

  或许天罚真的不可改变。

  华笙离开后，所有人都不记得华笙，甚至所有人都写不出乐华笙这三个字。

  他也有天罚了。

  他将永生永世生活在一个没有乐华笙的世界，除了他没有人再记得乐华笙。

  陪在傅照君身边的乐华笙是本体还是分身？

  他不知道。

  他能感受到的只有那颗扑通扑通跳动的心，他不进去，只站在花中，隐匿身形看着她。

  或是梳妆，或是打扮。

  华笙最终还是死了。

  不论他炼出什么延年益寿的丹药，进入她的身体里都只能发挥一点点作用。

  他动手刻上，‘吾妻乐华笙’。

  低头放下石头的一瞬间，石板上的乐华笙三个字已经消失。

  至此，他才领悟到什么是罚。

  东海邻崖的一片油菜花田中，土包前面的石板上刻着，‘吾妻。’

  石板紧邻着另一块石板，上面刻着，‘之夫’。

  他成神了。

  在天地之间，苍茫浩瀚之间，他是唯一的神。

  是世人的信仰，是万物的守护神。

  翻手之间天翻地覆，抬手之间山海变迁。

  自然界已经能随他调遣，他却制止不了世人发动战争。

  在数次制止战争无果后，神消失在世人的眼中。

  世界在人类的作用下快速演变，原来的铁剑钢刀换成了枪炮火药，马车换成了火车高铁，木房换成了钢铁高楼...

  神，渐渐被遗忘......

  “神，会有妻子、丈夫吗？”

  “我之前在一个山崖上看到一个无名墓碑，那地方简直是天堑！古人怎么可能登的上去！我猜是神留下的！”

  “神神鬼鬼的！吃你的饭！有力气想这些还不如在智脑上学一下开飞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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