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六年三月初一，旬日。

    这一天，山东辽东、南北直隶、浙江福建、两湖两广、河南江西、山陕四川、甚至是云贵边疆，所有上得了台面的报纸都不约而同的头版大篇幅报导辽东情况与努尔哈赤的建州女真国的势力情形。

    大报的行动代表着大明文人士大夫阶级掌握的舆论机器全面开动。

    各团体的小报却也展现出几乎一致的倾向。

    无论是新晋的民族主义，还是保守的卫道士力量，甚至往日里吟风颂月的文艺报刊，在这一天都达成了利益同盟。

    部分三党和东林，大家都在问同样的两个问题：辽东情况是否真如王文龙所说？若真如此，为何关内无人得知？

    雪片一般的弹劾奏书飞向紫禁城，要求查明真相。

    ……

    在山海关外，百姓的情绪甚至更加激动，直接面对建州女真威胁的是他们，李成梁坐视努尔哈赤壮大到如此地步，不光什么都没跟辽东人说，还把宽甸六堡给撤了，这怎么可能不让辽东的百姓愤怒！

    从将演讲稿散发出去的那一天开始，王文龙就明白自己处在危险之中，但他反而在辽东越发的活跃。

    这时唯一能够保住他的就是汹涌的民意，王文龙知道他越是调动了民意，他就越安全。

    这十几天，王文龙从宁远往北一路讲演过去，卫儒学、武学、社学、书院，逢请必入，做了五场会讲，参加了十多个文会，他还让王化贞等人大批量产出稿件投放到辽东的报纸上。

    再加上关内舆论的转向，辽东官员还没摸清朝廷的态度，只知道王文龙风头无两，于是对于王文龙所写内容也没人敢拦。

    王文龙的名声在辽东简直封神，被许多人奉为敢于抗击李成梁的“孤高介士”。

    辽东文人们控制的报纸再一次鼓吹起守边之论，仔细分析宽甸六堡撤边之后，女真人将逼近辽长城的情况，在恐慌与愤怒之中，守边派的观点立刻就获得辽东民众的广泛认可。

    三月中旬，王文龙沿辽西走廊乘而上，终于到达了此时辽东统治的中心，辽阳城。

    天下对于辽东文武高层的质疑已经发酵到相当高的程度，王文龙这次进辽阳不但无人敢拦，还获得辽阳官员们的配合。

    三月十五日，辽阳社学，前坪。

    上千的学子商人聚集于此，等待进社学聆听王文龙的会讲，这次王文龙没有让人事先造势，他在路上接到了辽阳社学的邀请，答应之后全由本地书生们自己传消息，许多人便提前从周边各卫所城跑来听讲。

    辰时，伴随广佑寺的钟声远远传来，文庙两侧的偏门大开，一众学子都在门前列阶。

    王文龙一行人步行来到文庙坪，十几个辽阳学子自发为他前驱护卫。

    来到社学门前，王文龙先对迎接他的社学秀才们行礼，接着便被社学教授请入社学。

    “列位请了。”

    “请，请……”

    上千来听会讲的书声商人跟在王文龙身后涌入社学。

    辽阳作为辽东最古老也是最核心的城市，辽阳社学的规模比宁远书院可是大的多，修社学起出的土壤在书院后直接堆成一座土山，辽阳社学的崇圣祠都得以建在山上。

    王文龙和众人一起走过第一层院子，从腋门而出，进入第二层院子，再过泮桥，穿过整整五道戟门，便是辽阳书院的忠孝祠和节烈祠。

    王文龙在教授的带领下进入忠孝祠和节烈祠上香，又叫人抬入昨日买好的祭品。

    “好！”“啪啪啪！”

    走出节烈祠，场中顿时响起热烈的叫好鼓掌之声。

    第二层院子的戟门后早就搭好了讲台，王文龙走上台子，双手虚按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大声对众人道：

    “王某今日万分荣幸能够在辽阳社学开讲。辽东乃我大明的边关要地，战乱频繁，之所以能够稳稳守住，全仰赖辽东军民百姓的苦心用命。大明建元二百余年，辽东军民抵抗异族大小入侵不下百次，这便是东人对于大名不可磨灭的贡献！”    

    “辽阳又乃辽东最古老繁盛之城市，”王文龙指着身后建筑道：“这辽阳社学建立于洪武十五年，二百余年间东人与此间讲论圣贤道理，学习忠孝仁义，成就东人一代风骨。而这东忠孝祠、西节烈祠之中供奉的历代仁人志士，便是辽东风骨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王文龙说道这里，突然振臂高呼：“为东人守土二百年而贺！”

    听众们还没反应过来，王文龙又喊道：“为东人风骨不失而贺！”

    当王文龙再次喊出口号时，越来越多听众反应过来，跟着呐喊：

    “为东人守土二百年而贺！”

    “为东人风骨不失而贺！”

    随着一声声口号，现场的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王文龙利用辽阳的忠烈祠作为开讲的引子无疑是极为高明的手法，一下就唤起了辽东人的自豪感。

    王化贞站在听众之中，满脸佩服的看着台上的王文龙，不禁道：“建阳先生口才真好，这会讲的效果实在太厉害了。”

    有听众笑道：“这是自然，建阳先生若无此口才怎能成就大名？”

    “建阳先生一句话，足抵得上辽东全班文武，若无先生，我东人岂会像如今一般警惕努尔哈赤的狼子野心？”

    “建阳先生真是为国为民啊！”

    “……”

    众人一边说话，一边向前挤去，王文龙的做会长的台子在戟门之后，听众必须走过泮桥才能接近讲台，泮桥就那么窄，一时艰难过桥的人数有限，这使得最开始能够围在讲台旁边的听众并不多。

    伴随着气氛越发热烈，越来越多人向王文龙的讲台涌去，想要近距离听王文龙的会讲，渐渐在台下挤得密密麻麻。

    讲台之上，王文龙朗声说道：“我大明的辽东军户，千里迢迢从国内各地来到辽东，亦农亦兵，为的是守护辽东之藩篱，使得周边民族不会肆意来抢掠我大明百姓。几百万人几百年的奉献，就是为了这么朴实的想法。”

    “然而如今辽东却碰上了一位恶邻——建州女真，建州女真有多强大我已不需复述，就是这样一个建州女真，这些年受着我大明的册封，又容许他们广泛贸易，借这机会他们占领了大片的关外土地尚且不知足，反而整军备武图谋辽东……”

    就在王文龙激动的做着演讲的时候，几个商人打扮的人不断的往讲台挤，终于挤到讲台之下。

    他们用女真话小声交流道：

    “这个王文龙果然是我建州的心腹大患，不能再让他继续掀起辽东百姓的警惕之心。”

    “我们这样做不会反而使得辽东汉人更加憎恨我们满洲吧？”

    “不用害怕，汉人并没有本事出关对抗满洲，杀了王文龙定然导致辽东大乱，对于满洲只有好处。”

    “这王文龙是汉人中顶有名的一个聪明人……杀了他会不会让明国皇帝动怒？”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我们不是昨天早就商量好动手了吗？难道你等害怕了，想要临阵脱逃？”

    “那便干了！”

    “为了我满洲人！”

    “就按之前安排……动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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