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毕业周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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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斌和曾经的姘头相见,并没有表现出我想象中的局促不安,而是镇定自若,谈笑风生。许萱则不然,她坐在路晓露身边,几乎一言不发,甚至都不敢去看陆斌一眼。
我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两个人的神情和谈吐,忽然觉得,他们现在确实已经不是同一阶层的人了。与学生时代不同,那时大家的身份都是学生,虽然家庭背景不同,但是在学校生活中,大家的社会经验和背景相对单一,还不那么显山露水,可是一到了社会上,参加了工作,接触面和见识不同,家庭背景又成为了重要的加分项,导致大家的道路越发不同了。不仅仅是陆斌和许萱,就连我们和陆斌在某些方面,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差距。好在陆斌是一个很会沟通的人,他依然会像学生时代那样,和我们闹成一片,并没有用他高我们一等的见识来打击我们。
我听他们谈了一会儿各自最近的情况,发现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成长,唯独我一直在原地踏步,不禁沮丧起来。女生的心思是缜密的,路晓露最先发现我情绪有些低落,她说,小江,你没什么可伤心的,现在多好呀,每天在家躺着就能收房租,我们家于周可羡慕你了。于周赶紧接话,说,是啊,我巴不得变成你呢。刘鑫说,要不是我上班的地方在北面,我非得搬过来和你一起住。李讴歌说,小江,你们家不是好几套房呢嘛,等我跟小雅结婚之后,便宜点儿租给我一套啊。我说,那必须没问题呀,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我提前拿扫帚把我们租户给赶走。大家笑了起来。我又问于周和路晓露,你们俩用不用租我们家房,我可以也去把另外的租户也赶走。路晓露笑着说,算了吧,我们心太软,不落忍。于周贱了吧唧地唱,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我们商议一番,决定还是吃涮羊肉最为省事。我们五个男生出去采购,让两位姑娘留下看家。路晓露给于周写了一张条子,把要买的东西都罗列出来,以便我们“照本宣科”。我告诉路晓露,阳台有零食和水果,你们可以拿出来吃。路晓露说,你放心吧,我不跟你们客气。我说,你们可千万别客气,今天必须得把这些东西都吃完了。路晓露说,我们吃不完可以带走嘛。我对于周说,路晓露跟你在一起之后,怎么不像以前那么可爱了?怎么来一趟我们家,还要连吃带拿的?于周说,你才认识她几天,我都认识她二十多年了,好多地方还不熟悉呢。刘鑫说,大周,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自己的媳妇儿怎么能不熟悉呢?我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已经把齐巧巧摸透了。于周对刘鑫说,去你大爷的吧,我可没你丫那一手儿,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丫跟齐老师的那些聊天记录呢,说出来我都替你害臊。刘鑫说,那只是留下的文字记录,还有好多没有文字记录的呢。李讴歌兴奋地说,讲讲,讲讲。于周也说,讲讲,讲讲。陆斌淫笑,不语,看着刘鑫。我说,这儿还有两个姑娘呢。路晓露见我们越说越下流,让我们赶紧滚蛋。
我们在车上听刘鑫吹着牛逼,大侃特侃他与齐巧巧之间的事情。我不知道刘鑫的话有多少水分,反正他口中的齐巧巧与我印象中的齐老师大相径庭。我记忆中的齐老师总是戴着黑框眼镜,扎着丸子头,表情永远严肃,语气永远冷淡,对我们总是颐指气使的模样。但是在刘鑫的口中,齐巧巧却变成了一个荡妇。
后来,当齐老师以兄弟媳妇儿的身份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见到一个和我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的齐巧巧。她虽然不像刘鑫描述的那样放荡,但绝对不是我记忆中那么冷酷。
和朋友们聚在一起准备晚饭的感觉和单独给霍晓莹炒菜的感觉也是完全不一样的。之前,我给自己和霍晓莹做饭的时候,每切下一刀都饱含欣慰,每挥一下锅铲都充满爱意——亲情的爱——而和一群朋友在一起鼓捣晚饭的时候,更多的是欢乐。我们大手一挥,让两位姑娘躲到一边歇着,去看看电视,去吃吃零食。她们两个很是乐意躲清闲,于是笑嘻嘻地答应了,只是偶尔会对我们指手画脚。在厨房洗菜的时候,我和刘鑫用湿手弹来弹去,十分欢乐。李讴歌和陆斌合伙把茶几挪到阳台,然后费力地从阳台的角落里把已经多年没有用过的折叠桌搬了出来,反复擦拭了好几遍才擦干净。于周则负责切西瓜,这个孙子把西瓜芯抠了出来,切成几块,偷偷往自己和路晓露的嘴里塞,可能他有些过意不去,又让路晓露给许萱拿了几块。于周的这个操蛋行为很快就被李讴歌发现了。李讴歌大声斥责于周的不道德,于周则说这个西瓜芯有点“肉”,他来帮我们消灭掉。李讴歌不干,非要于周也喂他一口。于周说,芯儿已经没了,只有边上的瓤了。李讴歌说,边上的瓤也行,但是必须要把西瓜籽抠了。于周说,抠籽没问题,但是我只能用手指抠。李讴歌说,那他妈还是算了吧,你直接给我一块儿带籽的吧,我认了。于是,于周拿着一块切好的西瓜,小心翼翼地放进李讴歌的嘴中。路晓露和许萱坐在沙发上都快笑疯了。陆斌排在李讴歌后面,说,大周,你丫也得给我一块儿。于周没办法,只能再拿起一块西瓜,说,你丫别咬着我手。李讴歌走进厨房,招呼我和刘鑫也去排队。我和刘鑫听说还有这好事,便放下手里的菜,走到客厅。于周耐着性子,一手拿起一块西瓜,同时对我们两个说,张嘴,啊……我和刘鑫吃完瓜后,李讴歌又排上队了。于周说,去你大爷的吧。
路晓露捂着肚子,前仰后合,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们……你们……能不能别这么逗,我……我笑得肚子都疼了。”
我们发现,买的各类食材有些多了,我家的折叠桌放不下,只能将一部分蔬菜放至厨房,桌面上先以肉食为主。好在我家之前是开饭馆的,阳台有几把塑料凳子,否则都不够大家坐的。我把之前霍晓莹用的那把凳子罩了起来,单独放着,将另外几把凳子拿到屋里。我们七个人围坐在桌子周围,显得很挤。两个姑娘先落座了,路晓露和许萱挨着,于周在路晓露的右边,许萱左边的位置还空着。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刚从厕所洗完手出来的陆斌,他绕过桌子,走到于周边上,抻出凳子,一屁股坐下了。李讴歌和刘鑫也依次坐下,只剩下一个位置了,我只能坐在许萱旁边。
“开动吧!”李讴歌招呼大家。
刘鑫拦住他:“等会儿等会儿,酒呢?”
我站起,说:“我放阳台了,我去拿。”
我走到阳台,把整箱啤酒抱回客厅,用力撕开纸壳,从里面拿出啤酒递给刘鑫,让他往下传。
“你们俩喝酒吗?”我问许萱和路晓露。
路晓露问于周:“今天真的不回去啦?”
我说:“你跟许萱在小屋睡,我们几个人在我那屋和客厅凑合凑合,一会儿吃饭完把桌子收了,直接打地铺,我们好久没在一起睡了……哥儿几个都没问题吧?”
大家都说没问题,路晓露也只得默认了,说:“那就陪你们少喝一点吧。”
我看向许萱,她也点了点头。
我重新坐好,大家纷纷举起啤酒,七嘴八舌地说着“毕业一周年快乐”的话。喝完第一口啤酒,李讴歌说:“小江,你应该把老夏也叫来,反正也不是外人。”
我说:“我没跟她说,她要是来了,还不定得怎么折腾呢。”
“我可都录下来了啊,等赶明儿有机会见着老夏,我得让她听听,看看她在外甥心里都是什么形象。”李讴歌笑着说。
“别废话了,赶紧下肉,赶紧下肉,我都饿了,”刘鑫说,“为了这顿,我连中午饭都没吃呢。”
“那你赶紧吃吧,这可是你们老家的羊。”我接连夹了几筷子肉,放到滚开的锅里。刘鑫是内蒙古人。
大家纷纷动筷子,大快朵颐,开怀畅谈,互相碰杯。
许萱用胳膊碰了碰我,我看向她,她举起啤酒晃了晃,示意要和我碰一下。我赶紧撂下筷子,和她碰了一下。她说:“小江,谢谢你啊。”
我非常客气地说:“不用客气。”
“你能在我这段比较难的日子里帮助我,我真的要衷心感谢你。”
“你要是真想谢的话,你还是去谢我小姨吧,毕竟是她的主意。”
“你们两个我都要谢谢的。”
“那就再喝一个吧,都在酒里了。”我们两个又碰了一下。
刘鑫发现我们碰杯喝酒,大声说:“嘿!嘿!喝酒不带我们,来来来,一起喝一个。”
我不得不再次拿起啤酒,准备和大家一起干杯。路晓露忽然说:“你们是不是得再准备一副碗筷?”
听到路晓露的话,我心中一震,感到很自责,我知道,他们也都很自责。我们五个人只顾着自己的欢乐,居然把小毛给忘了。我连忙站起,说:“操,我真傻逼……”
其他男生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我的话似乎不止在痛骂自己,好像也把他们都给骂了。我知道,他们一定也都在心里暗骂着自己。
我重新摆了一副碗筷到桌子上,然后默默地走到阳台,我也得找一把凳子摆上。阳台除了霍晓莹洗澡用的凳子以外,没有其他的了,我只得把它搬到餐桌边。
应该摆在哪儿呢?我拿着凳子不知所措。我想把凳子摆在我和许萱中间,这样能把我们隔开,但是这样就显得太孤立她了,我是不忍心在众人面前让一个姑娘下不来台的。还是路晓露出了个十分恰当的主意,她见我举着凳子,便说:“放在你和小胡中间吧,这样正好跟你们宿舍的格局一样。”
我们全都看着自己的左右,果然正如路晓露所说,于周的右边是陆斌,而在学校的时候,陆斌是他的下铺。同样的,李讴歌右边是刘鑫,他们也是上下铺。当时我的上铺是小毛,所以,我把属于他的位置也应该留在我的左边,也就是我和刘鑫之间。
这样一来,我又挨着许萱了。
“小江,”陆斌说,“给小毛也开一听啤酒。”
我答应着,从身后拿过一罐啤酒,打开后放到桌上。
“来吧,这次咱们宿舍的人算是全了,”李讴歌再次招呼大家,“咱们一起喝一个吧。”
我们碰杯后,刘鑫把小毛的啤酒拿起来,大家跟他也碰了一下。
一时间,无人言语,大家都低着头默默吃东西。少时,陆斌说:“也不知道现在欢欢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大家都摇摇头。是的,我们谁也没有欢欢的消息。甚至,在那时,我们都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把孩子生了下来。
路晓露叹了口气,于周也跟着叹气,许萱看了看我,满眼询问,我看看她,低声说:“你不知道吗?”
许萱摇摇头,路晓露看向我们,解释道:“她应该不知道,我和云朵没跟她们说过。”
我说:“唉,说来话长,有时间我单独跟你说吧……来来来,大家别停筷子,锅又开了,赶紧下东西吃。”
李讴歌转移话题,问许萱在什么地方上班,远不远。许萱说在国贸附近,从这边过去,时间上还能接受。李讴歌又说,现在还一个人呢?许萱舔了一下嘴唇,点点头。李讴歌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开着玩笑,他说,干脆,跟小江凑合凑合得了,丫也算是攀上高枝了。刘鑫也跟着起哄,说,小江也是大孩子了,也该谈恋爱了。许萱笑笑,轻轻地瞟了一眼陆斌。陆斌则若无其事地喝着啤酒,我发现,今天陆斌来了之后,似乎一句话都没有和许萱说过。李讴歌掏出手机,说,你们俩别动,我给你们拍张照片,路晓露,你往边上点。我说,班长,你丫别闹了。李讴歌说,谁跟你闹了,我说正经的呢。我站了起来,躲到一边,说,别给我拍照啊。李讴歌撇撇嘴,说,你丫真不识逗。我坐回凳子上,说,你跟你的小雅什么时候结婚呀?李讴歌说,着什么急呀,我等着跟丫老于一起呢,我们商量好了,过两年一起办。李讴歌提到于行之,让我莫名想起了霍晓莹,自从她离开之后,我一次都没和她联系过。唉,也不知道我的妹妹现在怎么样了。提到结婚的事,李讴歌来了兴趣,他问刘鑫,嘿,小胡,我们什么时候能喝上你和齐老师的喜酒呀?刘鑫说,怎么也得等我再往上爬爬呀,她爹妈一直看不上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李讴歌说,依我看,换一个得了,干嘛受那份气去呀。陆斌拍了拍李讴歌的肩膀,说,你这叫卸磨杀驴,当初咱们得毕业设计那么轻松就过了,小胡功不可没,你怎么能让他做陈世美呢?许萱又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低声问,什么意思?我说,等他们走了之后,我再告诉你。许萱点点头,拿起啤酒罐,又和我碰了一下。李讴歌瘪瘪嘴,对刘鑫说,那我祝你和齐老师一切顺利吧。接着他又问陆斌,你丫有信儿没信儿啊,小雅跟我说好几次了,她说楚未艾(陆斌女友)可从来没听你说过想要和她结婚的事儿,你好歹提两嘴呀,我平时和小雅开玩笑的时候还会说随时想把她娶回家的话呢。陆斌深沉地笑了笑,他终于往许萱这边看了一眼。许萱的表情不自然起来,她飞快地眨着眼,左顾右盼,提起筷子从锅中夹起一块豆腐,但是由于豆腐煮的过头了,在筷子上断成两截,掉进锅里,热汤溅到了她的手上,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我随手从边上抽出纸巾,递给了她。许萱轻声说着谢谢,低头擦手。
陆斌举起酒,抿了一口,然后认真地说:“不是我不想和楚未艾说这些事情,说实话,我也很想和她谈婚论嫁,但是我觉得在一些事情上对她有所亏欠,我得用自己的行动向她证明我的真心,我要让她知道,我有错,但是我能改正,我不想让她嫁给我之后,总是提心吊胆的。”
李讴歌和刘鑫同时瞪大眼睛,问:“你犯什么错误了?”
刘鑫继续问:“你丫嫖去啦?”
我用余光偷偷看了一眼许萱,她眼皮下耷,心事重重。
陆斌淡淡地笑了笑,说:“不提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来,喝酒。”
我举起啤酒罐,隔空意思了一下,刘鑫仍然怀疑地看着他。陆斌从兜里掏出烟盒,扔到桌子上,问路晓露:“我们抽根烟行吗?”
路晓露说:“抽吧,你们好不容易聚一次,我要是一直管着,该显得我不懂事儿了。”
陆斌又看向许萱,问她:“你也没问题,对吧?”
许萱点点头,没说话。
陆斌笑着点燃一支烟,然后把烟散了一圈,于周点烟的时候还看了路晓露一眼。
“哎,我提一件往事啊,当事人可不许回去报复啊。”陆斌吞吐着烟,笑着说。
“什么往事?”
陆斌看向于周,坏笑着说:“大周,你现在还敢往路晓露脸上吐烟吗?”
路晓露瞪起眼:“他敢!”
我哈哈大笑起来,许萱也笑出了声,李讴歌和刘鑫面面相觑,于周则尴尬地瘪瘪嘴。
这件事发生在我们大三刚开学的九月底。当时也是一群人出去吃饭,于周还没有和夏云朵或路晓露交往,那次他喝多了,揪着路晓露的小辫,往她脸上吐烟,把路晓露招哭了。彼时许萱和夏云朵也在,小毛也还活着。
我一边笑一边把这事讲给了李讴歌和刘鑫,路晓露白了我一眼。
李讴歌说:“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丫为什么背着我去吃饭?”
我说:“忘了你为什么没去了?”
刘鑫说:“那怎么不带着我?”
于周说:“这个我可记得清清楚楚的,当时你丫去办大事儿去了。”
刘鑫问:“什么大事儿?”
陆斌也想起来,他大笑起来,于周看着他,也笑了,说:“你丫那天把齐老师给办了。”
刘鑫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哦,那天呀,我想起来了。”我知道,对于这种与人生大事有关的日子,每个人都会牢记于心的。
路晓露不怎么高兴,她噘着嘴,小圆脸耷拉下来,说:“不许提了,本来我都忘了,现在一想起来就生气,哼!”
陆斌举起啤酒,喝了一口,说:“我自罚一个,就当我放屁了……路晓露,你回去可不能让大周跪搓衣板呀。”
于周笑骂着:“你大爷的,你丫要是不提的话,什么事儿也没有,你非得嘴欠。”
路晓露在桌子底下踢了于周一脚,说:“你别赖别人提啊,当初你自己犯的错误,跟别人没关系。”
“你们发现没有,路晓露没当初那么温柔了?”我说,“是不是跟大周在一起之后,让大周给惯的呀?”
“小江!你的嘴怎么也那么欠呀?我以前可一直觉得你是他们里面最听话的好孩子!”路晓露瞥向我,说,“亏了你还是大外甥呢。”
李讴歌说:“没错儿,我也发现了,路晓露你确实没有当初那么温柔了。”
于周佯装要给路晓露拔份儿,他说:“你们丫有事儿说事儿,别搞人身攻击,有本事冲我来。”
“哈哈哈,急了急了,”李讴歌举起啤酒说,“我们这儿逗路晓露玩儿呢……来来来,大家再喝一个。”
我们纷纷举起啤酒,共同干了一个。我记得就是那天,许萱在酒后第一次向陆斌献媚。想到这,我下意识地看向许萱,她放下啤酒罐,面无表情地摆弄着面前的碗筷。
陆斌举着即将燃尽的烟屁,四下张望。许萱会意,她回过身,从后面的电视柜上够着烟灰缸,站起递给陆斌。陆斌犹豫一下,接过,客套地说了一句“谢谢”。许萱抿着嘴,微微摇了摇头,说“不客气”。他们之间生疏得很不自然。
于周顺势把自己的烟也揿灭在烟灰缸中,陆斌举着烟灰缸看向我们剩下几人,我们也纷纷把手中的烟丢进烟灰缸。
陆斌又点燃一支,路晓露说:“你的烟真够勤的。”
陆斌笑了笑,说:“也是最近养成的这个习惯,有时候遇到那种烟不离手的老烟枪客户,就得一直陪着。”
许萱轻声说:“还是少抽烟吧,对身体不好。”
陆斌看着许萱,愣了一下,尴尬地回应:“好……”说罢,他把烟按进烟灰缸。
许萱问:“你女朋友不管你吗?”
陆斌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抬手从火锅中夹了一筷子已经煮透的鱼豆腐,没敢看许萱,说:“也管,当着她的时候,我不这样。”
许萱幽幽地说:“当着我……我们就原形毕露了。”
我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路晓露适时地插话了:“今天他们毕业一周年,该喝喝该抽抽……(一指于周)我今天都让他放纵了。”
许萱笑了笑,不再说话,她拿起啤酒罐,和我又碰了一下,喝下一大口。我看了看陆斌,又看了看路晓露,然后跟着也喝了一大口。我发现,许萱的脸红扑扑的,不知是喝酒的原因还是守着火锅闹的。
刘鑫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把汗,说:“我不行了,太热了,两位大姐别介意啊,我得脱光膀子了。”
路晓露和许萱对视一眼,同时说:“我们不介意。”
刘鑫脱下T恤,胸前的浓密的毛发立刻展现在我们面前。李讴歌顺手摸了摸,说:“都一年多没摸过了,手感还是那么好。”
刘鑫拍开他的手,笑着说:“别瞎摸……你的手怎么还是那么欠呀?”
于周对路晓露和许萱解释:“以前你们好像都没怎么见过他胡子拉碴的样子吧?丫自从和齐老师好上之后,收拾得利落多了,之前脑袋像鸡窝,满脸胡子,长得跟土匪似的,你们瞅瞅他身上的毛发多么浓密。”
路晓露说:“我见过他那时候的样子,不过就见过一两次,后来就不那样了。”
刘鑫笑了笑,又对我说:“小江,你弄几罐啤酒先放冰箱冷冻柜里冰上吧……一开始咱们就应该先冰上……”
啤酒箱在我和许萱后面,没等我站起,她就先回过身取了几罐啤酒,轻车熟路地走到冰箱边上,打开门,把啤酒放了进去,整个过程熟练地就像是这个房子的女主人一样。
许萱回来后,陆斌说:“有件事儿一直没跟你们说过,唉,主要是我也没办成。”
“什么事儿?”我们七嘴八舌地问。
陆斌瘪瘪嘴,说:“大概三四个月之前……对了,不到三个月,那会儿刚过完清明节没几天,我去湖北见一个供应商,也是一个老客户,在武汉呆了两天,事情谈完之后,我去了趟咸宁,我想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小毛葬在哪儿了……”
陆斌说到一半,于周打断他:“找到没有?”
路晓露没好气地说:“你傻呀,要是找到了肯定早就跟咱们说了……(对陆斌)你别搭理他,他喝多了。”
陆斌惨然一笑,说:“没错,确实没找到,我当时给我们大学的导员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他能不能帮我查查小毛的家庭住址,结果导员说学生资料已经不在他那儿了,我不知道是真不在了还是不想给我,我也就没接着问……我就记得小毛说过他是从淦河边上长大的,我就上网查了查那边的公墓,找了两个我当时离得比较近的,结果一无所获。”说完,陆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我们也都沉默不语。每当我们提及小毛的时候,总会气氛低沉,但是我们又一直怀念他,无法忘记我们的兄弟。
许萱插嘴道:“派出所应该能查到他家的地址吧?”
陆斌正视许萱,说:“我没去派出所,本来就是随缘的事儿。”
许萱低下头,不自然地左右转动着眼珠,不再接他的话茬。
李讴歌举起啤酒罐,说:“以后咱们谁有机会去小毛老家的时候,抽空就去转转,万一要是瞎猫碰见死耗子了呢。”
刘鑫说:“对,咱们得互通消息,别搞重了。”
我们又碰了一次,这回我把属于小毛的啤酒罐拿起,和大家干了一杯。
许萱默默站起,我随着她移动的身躯转动目光,只见她走到冰箱处,打开冷冻室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罐刚才冰上的啤酒,对我们说:“现在已经挺凉的了,拿过去吗?”
刘鑫探头探脑地看了看,说:“拿过来吧。”
凉啤酒上桌之后,又是一番畅饮。我们的话题从学生时代转向了现在。我们一边抽烟一边诉苦,李讴歌和刘鑫抱怨着销售工作的困难。陆斌表示理解他们销售的难处,同时又说了一些与地方政府打交道时比较隐晦的事情和同行之间竞争的卑劣手段等。于周和路晓露数落着各自的领导和同事都是傻逼,这到引起了大家的共鸣,于是他们开始各自咒骂起来,数说着他们各自近期的经历。其中,陆斌并没有骂他的领导,因为他的领导是他爸,他虽然用自己目前的行业眼光遥遥地怼了自己的父亲几句,但是终究没有说出脏话。
在许萱往锅里续了第四次水之后,大家再也提不起筷子了,路晓露询问一圈之后,大家纷纷称吃不下了。于是,路晓露便关闭了电火锅的电源,让于周把插销拔了下来。
陆斌打开自己的烟盒,发现空了,他张口问谁还有烟。我说我今天刚买了一条。路晓露说,你们别再在屋里抽了,现在屋里已经够呛的了,要抽出去抽吧。我拿起烟和打火机,招呼着男生们一起出去抽烟。李讴歌已经从凳子上挪到了沙发上,脑袋一歪,轻轻打鼾。刘鑫摆手,一阵干呕,我赶紧给他指了我家的厕所,他捂着嘴溜进了厕所,然后就是一阵呕吐声。我又看向于周,没等于周说话,许萱先开口了,她说:“我也想下楼去透透气。”
于周说:“我也去。”
路晓露白了他一眼说:“你别去了,今天已经纵容你抽了不少了。”
于周说:“就一根儿。”
路晓露指着餐桌和地面,说:“不行!你留下,帮我收拾,你瞅瞅你们造的。”
我忙说:“不着急,等我们回来一起收拾吧。”
路晓露说:“你们快去吧,早去早回。”
我看了于周一眼,于周讪讪地叹了口气。于是,我和陆斌、许萱一起出了门。
夜晚的小区里,偶有人从楼前走过。临出来的时候我看了一眼表,已经十点多了,我们这顿饭连吃带聊耗掉了近五个小时的时间。
蝉噪声已止,虫鸣声却此起彼伏,微风吹过,把七月初的晚上吹得清凉。白天的暑气消褪之后,隐约有一股潮湿的感觉,蚊虫渐增,围着我们嗡鸣。我和陆斌点燃烟后,静立不动,许萱拍打着胳膊,说有蚊子,她提议遛达遛达。我看向陆斌,陆斌点点头。
我们三人无言,默默地走到了小区内的健身器材处,有一个大爷正在矮单杠上压着腿。陆斌迈上“太空漫步机”,摇晃起来。我打算站到他边上的“太空漫步机”,许萱轻轻拽了一下我的衣角,我回过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她说,我想跟他说几句话。我点点头,识趣地走向一边,离他们大概十米的地方,有个小凳子,我一步迈上,抽着烟看向反方向。那个正在健身的大爷见我们停下不走了,他便撤下了腿,做着扩胸运动离开了这片健身器材。
晚上十点多是很安静的,吵闹的孩子们已经在九点半之前都被家长们提搂回家了。现在除了鸣虫声,就是被遛的狗们偶尔发出的吠声。
家犬们也很可怜,它们大部分都没有“身份证”,它们的主人一般都会选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它们带出来,让它们撒欢儿和排便。狗们似乎很享受这短暂的放风时光,它们不顾绳索的束缚,用力地拽着主人,一路向前。也有那些视犬类如同家人的主人,他们往往更加重视“狗权”,坚定地认为狗同人一样,不能被套上枷锁,它们也需要自由。所以,这类人从来都是将狗散养,任由它们围绕着自己转圈和献媚,或者围绕着别人转悠和嚎叫,吓得路人不得不蜷缩双臂、夹紧双腿,试图逃离狗们的追逐。往往这时,狗主会假意斥责“自己的家人”,让它们不要骚扰别人。这种自由的狗,不能骚扰人,那么就只能骚扰它们的同类了。于是,小区里就会出现这种场景,两只不同品种“自由的家人”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探头嗅着对方的屁股,同时发出“汪汪”声进行交谈。交谈的结果无非三种。一种是谁也看不上谁,各自回头去找自家的主人;另一种是情绪激动,对着骂上一阵,然后等着自家的主人过来劝架;还有一种是王八看绿豆,对上了眼,这个结果又分三种不同的情况,其一,它们交易成功了,顺利交配,这种情况不是很多;其二,它们体型差异明显,即使都觉得对方不错,但是因为品种不同,矬子总是够不到大高个,尝试半天后只得放弃;其三,它们都想把对方上了,于是便转起圈来,就像是插上电源的风扇。
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出门的狗主人,考虑生殖问题的可能不多,大部分都是为了解决“他们的家人”的排泄问题。
原哥原嫂便是其中之一。
我见健身大爷走开之后,为了不打扰许萱和陆斌的谈话,又往远处走了走,恰巧原哥和原嫂牵着一只年幼的小狗从对面小路上走了过来。我想,这只小狗此时还不能算是他们的家人吧,毕竟它还拴着绳子。
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原哥搂着原嫂的腰,原嫂牵着小狗,他们低声说笑着,即将从我边上走过时,我低声叫了一句:“原哥,原嫂。”
原哥驻足认真看了看我,说:“我操,江乐啊,吓我一跳,你丫挨这儿干嘛呢?”
我掏出烟,递给原哥一支,他接过,我帮他点上,说:“今天我们大学同学来我们家聚会吃饭,在屋里抽烟抽的太呛了,出来透透气。”
原哥点点头,说:“嗯,闻出来了,你丫身上都是烟酒味儿。”
我指着原嫂牵着的小狗说:“什么时候弄了条狗啊?我上次去你们家的时候还没有呢。”
原哥用下巴指了指原嫂,说:“她一个朋友家里的狗下了一窝小狗,问她要不要,她就拿来了一只,养着玩儿呗,都两个来月了……约你丫一起喝酒,你丫老不来,你丫的谱儿还挺大的。”
我略有歉意地笑了笑,说:“之前一直有事儿来着。”
“有鸡毛事儿啊,你丫的车天天都停小区外面,也没看你忙什么呀……对了,之前看见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姑娘怎么着了?搞定没有啊?”
“嗐,我一直也没那个意思,而且人家现在不在北京了,回老家了。”我知道原哥说的是霍晓莹。
“那个姑娘不是北京的呀?”原哥问,“不过倒是长得真不错。”
原嫂“啧”了一声,娇嗔道:“你看得还挺仔细。”
原哥轻轻摸了一下原嫂的脸,说:“都没你漂亮。”
原嫂羞赧地拍打着原哥,娇意满满地说:“去你的,当着他呢,你怎么这么没溜儿呀?”
原哥大笑起来:“哈哈哈,江乐也不是外人,都是兄弟,怕什么……哎,我说江乐,咱们别在这儿喂蚊子了,去我们家聊会儿吧。”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陆斌和许萱,说:“我们这帮同学都没走,大家都喝了不少酒,今天晚上就在我们家凑合了……再说了,这都十点多了,我就不打扰你和嫂子休息了,改天吧。”
“行吧,那你先跟同学玩儿吧,我跟你嫂子回去了。”原哥说。原嫂牵着小狗也和我摆了摆手,我也同他们道了别。
看着原哥和原嫂走向他们家那栋楼,我下意识地看向了霍晓莹曾经的那个窗口,漆黑一片。
我扭头看向健身器材的方向,陆斌和许萱依然在“太空漫步机”上轻轻摆动着双腿,两个人都低着头,轻声交谈着什么。
我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话要说,于是又点了一支烟。在北京这样的城市中,即使是天空晴朗的夜晚,也很难看到几颗星星。我仰头数着天上那些眨眼睛的亮晶晶的星星,除了被楼群挡住视线的部分,一共不到十颗。我认识的星座十分有限,精确点说,我只认识两个星座,一个是猎户座,一个是大熊星座。这个季节一般是看不到猎户座的,只有在秋冬季节才能从天南观察到。它的特点明显,其中三颗星连成一线,是猎户的腰带,另有四颗星以三连线星为中心,几乎对称地分布在四角。我之所以认识猎户座,还是在年幼时的某次春节,我父亲带我到院子里放炮,我们仰头看着在天空中炸响的二踢脚时,我的父亲忽然指着天上的三连星对我说,那就是猎户座。之后这么多年,我每次看到猎户座,便会想起我的父亲。大熊星座更加容易辨认,因为着名的北斗七星正是该星座的尾巴,而北斗七星,几乎人人识得。
我看了一会儿星星,回忆了一会儿父亲和母亲,有些惆怅,不知不觉间,手中的烟已经烧到的海绵处,右手食指和中指忽然烫了起来,一下把我拉回现实。我把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再次看向陆斌和许萱那边,希望他们尽早结束谈话。因为我的腿上已经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了,想要回家涂上一些花露水或者风油精。
我的目光所至之处,许萱和陆斌轻轻抱在一起,许萱还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天上月亮被南边的高楼挡住月光洒不到楼宇的阴影中,小区里的路灯是太阳能的,它所收集的能量,在晚上只能把自己脚下的一米范围内照亮。许萱和陆斌就像一张剪影,伫立在健身器材的剪影之中。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能看见陆斌一手环抱住许萱的腰,另一只手去挠翘起的小腿。
约莫二十余秒后,二人松开了对方,然后缓缓向我走来。许萱背着手,微微低头,陆斌则把双手插兜,脑袋转向一边。我赶紧侧过身去,假装没看见他们刚才在拥抱。
我们三个回到楼里的时候,我清楚地发现,许萱一定是哭过,她眼圈的潮红尚未褪去,脸颊隐约还挂着泪痕。我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认为许萱很是可怜,她似乎用尽浑身解数也得不到她所需要的东西,她的付出永远也无法和她的收获成正比。我又想,也许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陆斌会频繁出现在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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