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如此。”

  莫玄的声音忽起，打断了余生的思绪。他似是看出余生心中纷乱，语气微急，唯恐余生胡思乱想。

  岂料，余生缓缓抬眸，定定的望着莫玄，道：“我知道。”

  “嗯？”莫玄不解。

  余生勾唇笑了笑，之前的怔松、惊诧与不解全部散尽，轻声道：“她所言，也只是解开我的疑惑罢了。至于你们为何这般？又为何那般？我本就该听你们所言，而非他人。”

  “……”莫玄微怔。忽而，他喉间溢出几声低笑，笑意满满，似乎心情极好。

  他早就知道的不是吗？余生，向来如此。她聪颖、通透，在他这里，早已比过任何人。

  皂殇被这笑意刺激，心底不甘澎湃涌出，她嘲道：“小殿下，没想到你也如此自欺欺人。”

  余生看向皂殇，神色悲哀，道：“皂殇，你我相识千年，你还是看着我长大的，对我你就当真未曾有一点真心实意，或者哪怕是一丝的怜爱？”

  “千年？”皂殇好似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讽道：“小殿下当真单纯，千年而已，于我们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是漫漫岁月中毫不起眼的点点消遣罢了，谈何真心？如何实意？”

  “好……我知道了……”余生声音极轻，似只剩下气音，她彻底心死。

  “莫要再同她废话。”莫玄微微皱眉，欲再次出手，却被余生拦下。她疑道：“你作甚？”

  莫玄收手，淡淡道：“吾说过，若她当真负你，吾必除之。”

  “……”余生怔然。莫玄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她怎么不知道？

  虽然被人这样毫不犹豫的选择确实不错，但现下却不是论这些的时机。抛开其他，皂殇现在的确还不能死。

  “还有些事没有弄清楚，而且天帝他们也还要见皂殇，所以她还不能死。”她道。

  莫玄拧着眉，神色不怎么情愿，淡淡移开视线落向远方，道：“随你。”

  余生暗暗舒了口气，还好她能劝住人，否则还不知道怎么同天帝他们交待呢。虽然，若是他们知晓是莫玄出手，估摸着也不会有意见；但好歹也还是得尊重尊重三界之主不是？

  *

  地榆岛中也有一处可临时关押犯人之地，就在天罡殿地下。

  天罡殿中已经空无一人，或已死，或在外御敌。一路走过，四处都是死尸、死灵，余生闭了闭眼，不忍多看。

  被束缚着的皂殇似已然疯魔，轻笑道：“这便不忍了？可过会儿还有他事呢？”

  余生冷冷的扫过皂殇一眼，没有接话。

  皂殇也不在意，扭头扫了眼落后他们几步之外的莫玄，意味不明道：“这次他会帮忙？他会听你的吗？他会出手吗？”她凑近余生，低声道：“或者，他直接破开琼华岛的封印，然后打开魔骨的封印，取出魔骨救蓬莱？”

  余生沉着脸躲开两步，不耐道：“救蓬莱还用不着他。”

  皂殇哼笑：“现如今的蓬莱尚有生机，自然用不上他。可若是蓬莱马上就覆灭了呢？”

  “什么意思？”余生脚步微顿，脸色极冷。

  皂殇丝毫不惧，淡淡一笑，道：“我说了，过会儿还有呢。

  余生眉头紧皱，沉默一瞬，毫不留情道：“他破不开琼华岛的封印。”

  “若让他直接破封印，以他如今的力量自然不行。”皂殇似被逗笑一般，眼含怜悯。

  旋即，她嘲道：“可你到底是忘了，他可是上古六界人人要敬几分的魔界尊主。若他当真想做成一件事，便是毁天灭地，倾覆三界，他也能有法子做到，何况那区区一个上古神明的神力封印。”

  “……哦。”余生淡淡一应。对于莫玄的实力，她自然清楚。所以他有法子能破开那封印，她自然也无甚奇怪。更甚者，她还觉着本该如此。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用不上莫玄。便是真的如何，她也不会让莫玄动用不该动用的力量或者事物。

  毕竟，冥海与西海东海等等都不一样。它只会守于己身一隅，绝不会越界半分，便是它海浪滔天，都不会沾染他处一分。

  即便冥海不会如此。它也可吞噬世间一切，便是蓬莱一百多座岛屿尽数毁灭，它也不会翻覆。加之，世间之力无一可撼动冥海，它便无法被他力所利用。

  所以无论如何冥海都不会危及人界。如此，便足矣。

  皂殇神色一滞，她以为余生不信，又道：“你可知上古六界是如何消逝的？”

  余生扬眉，一瞬间有了猜测。

  “确是吾所为，你还想做甚？”莫玄忽地上前，神色漠然的接过话。

  一直旁听的认真的姜邪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的一哆嗦给停了下来，余生和皂殇也纷纷停下脚步。

  莫玄的视线落在他们前方，他们扭头看去。原是他们已然到达地下牢狱前，莫玄是来催他们的。

  “莫要废话。”莫玄面无表情，再次开口。

  “……”余生默默噤声，随即将皂殇和姜邪不客气的送进了地下牢狱。

  以防万一，她又让莫玄加了一层禁制，确保里面的人出不得，外面的人进不了。

  一切都安排好后，他们才放心的离开牢狱。

  方出天罡殿，地榆岛便开始隐隐震颤。余生眼眸闪过白光，遥遥望向远处，缓缓皱起了眉头。

  不止地榆岛震颤，准确来说，是整个蓬莱都在震动，好似……

  “看来，玄鸟早已安排好一切。”陪在余生身旁的莫玄忽地出声，他似也感知到蓬莱如今的危机，语气莫名。

  余生慢慢收回视线，神色难过又失望。这便是皂殇方才说的“过会儿还有他事”。

  现如今这架势，皂殇不仅是要危害蓬莱这些生灵，她还要覆灭整个蓬莱，让这一百多处岛屿不复存在。

  “父君说，皂殇是七万年前来的蓬莱。”余生心如死灰，黯然道：“也就是说，她至少在蓬莱生活了七万年，可是现今她伤害起蓬莱却未有丝毫手软，就为了那个魔骨？为了能够释放魔渊？”

  莫玄沉吟一瞬，一段极其久远的记忆忽来。他蹙眉道：“或许，她真正的目的不止于此。”

  余生抬眸。莫玄未再继续，而是道：“若你想，此次蓬莱之危，吾——”

  “不用你。”余生出声打断，她望向被黑气覆盖的天际，认真道：“你的力量，护好琼华岛，守住魔骨便好。”

  莫玄未听出其中深意，道：“魔骨吾会守好。可若是蓬莱覆灭，你……”会如何？

  未尽之言莫玄没有道出，他皱着眉心，着实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想？又为何会……担心？

  他会有这般情绪吗？

  又是在担心什么？

  蓬莱万千生灵？

  整个蓬莱之境？

  ……都不是。

  他深知，自己绝不会有这般想法与作为。

  既如此，那又是——

  因何？

  奇怪的情绪还未想通，莫玄思绪忽地一顿，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猛然回头看向地榆岛之外。

  除了一望无际的黑，什么也瞧不清。但莫玄却能感觉到，一股独属于天地之间的澎湃生机在隐隐躁动。

  余生似有所感，忧心道：“怎么了？”

  莫玄唇间轻启：“神……”他疑惑的看向余生，道：“你此前说过，上古神明皆已殒落，为何还会有神之气息？而且……还很强。”

  余生愣了愣，扭头看向岛外方向。她眼眸微微发颤，悲悯道：“开始了……”

  莫玄不明就里：“嗯？”

  余生回头，声音极轻：“我说过的，不用你。”她亦说过，人界不会有事，蓬莱不会有事，她也不会有事。

  莫玄眉间一蹙，后知后觉道：“有人能救蓬莱？”

  准确来说，是神。

  “蓬莱一百零八座守护岛，一岛一神。”余生缓缓开口，道：“他们只为守护蓬莱而生，称翼者……”

  蓬莱开始出现异事后，身为蓬莱帝君的余元，他早就有所感应和得到预兆。蓬莱大劫，他也曾犹豫月余，直到那日在试行馆遇上余生，他才做出决定。

  唤出翼者是不得已而为之，本只是想请他们帮忙，最后却让他们得到一个极为悲恸遗憾之事……

  “有关翼者无几人得知，你将此事告知吾可会有影响？”莫玄担忧出声。

  “不会。”余生摇摇头，沉重道：“因为，今后……再无翼者。”

  莫玄皱眉，迟疑道：“此一役，他们……”

  余生接过话：“那日我去寻父君时，他告知我的便是请出翼者后，翼者所言和将行之事。”

  她那时去之前，一直都还在疑惑翼者被唤出来，最后怎的无影无踪，不做安排也不帮忙什么的。

  但实际上，他们是有更重要之事……

  那日，天罡殿中一百多位翼者齐聚，只为一事——

  赴死。

  自上古神明相继殒落后，神族覆灭。蓬莱的一百多位神明其实也当早已殒落，是蓬莱之主东王公用自己的神格将他们的归殒之期压下，他们才得以存活至现在。

  神鸟山神鸟可通天彻地，却不晓他们之存在，此为天道所限。他们亦然，无法离开蓬莱，寻不到神鸟，蓬莱遭难是必然。

  神鸟神力尚存，它之能足以倾覆蓬莱，而他们能做的只有归殒天地来换蓬莱生机。

  今次一劫，是蓬莱之劫，亦是他们之劫。

  同胞归殒数万年，他们早当跟随。

  如今，他们也算……功成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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