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启的屋中明亮通透，不过才九月，已经点上了火盆，温暖如春，她一进门就看见了窗户边正在练字的两个少年。

  大的那个少年十岁出头，看她进门，过来给她行礼：“大伯母安。”

  这两个孩子平时住在正院，偶尔会回去陪丽姨娘住两天，他们对于顾瑾这个大伯母比对小杜氏亲近多了。

  姜启坐在榻上笑眯眯的看着：“虽然现在还是秋日，但是早晚会冷，尤其是写字，要是手冻僵了就写不好了，方才你母亲找你了？”

  “是，想要我去找掌柜的私下里商量，让他不要再状告杜炎，我拒绝了。”在姜启面前，她毫不掩饰对杜氏的不满和对小杜氏的厌恶。

  “拒绝了好。”姜启看着她：“以前我觉得你出身不好，眼界有限，没想到都是装的，智渊眼光比我好，太子铁了心不要杜家，但他也怕杜家为人所用。”

  顾瑾好奇的问道：“父亲知道太子为何如此吗？”

  “大概是想要换上更亲近的人吧，太子妃的赵家和母族严家都是大家族……他这个太子妃挑的好，也不好。”

  “嘉瑜身边的两个嬷嬷我记得是皇后给我的？”

  她瞬间了悟，大家族总会霸道一些，看来不是太子容不下杜家，而是太子妃容不下杜家，但是这会不会太早了点，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就先开始内斗了？

  又听他提到两个嬷嬷，顾瑾脸色不太好，虽然她一直弱化这两个人的存在，但其实有心人想要上门提亲都知道那是皇后给的。

  所以，哪怕嘉瑜已经十五了，别说提亲了，连暗示的人都没有。本来只有两个嬷嬷的话，外人不会多想，毕竟贵为皇后的姑姑给侄女找两个嬷嬷照顾完全说得过去，偏偏皇后有好几次都当着命妇的面夸赞嘉瑜长得好，规矩好，但只字不提帮她找婆家的事。

  所以，众人心知肚明，这姑娘是皇后看中了，人家以后可是尊贵的人，谁敢和皇家抢人？

  “是。”

  姜启叹息一声：“我会跟她说，让她帮嘉瑜找一门合适的亲事。”

  “不必麻烦了。”顾瑾一口回绝，皇后就是不把嘉瑜嫁给太子，也绝不会把人许到对家去，所以，到最后还是会嫁到太子底下的人家中，谁知道会不会撞上容不下人的赵家或者严家？

  再说了，她并不觉得太子会是最后的赢家，到时候若是太子没能上位，他自己都自身难保，更遑论底下的人？把女儿嫁出去，岂不是害了她？

  姜启见她神情严肃，微微皱眉道：“太子虽然……但他到底是嫡子，且如今还有赵家和严家，希望还是很大的。”

  赵严两家确实厉害，太子也是因为成亲后，两家联合奏请，才入朝的。

  “反正嘉瑜还小，我打算留她到十八岁，到时候再说。”她不紧不慢的顶了回去。

  别的兴许顾瑾会妥协，比如留着她厌烦不已的杜氏，但这两个孩子的事情上，她一步也不会退。

  其实她留着杜氏，也怕皇上发现她的动作，若是她不在了，两个孩子大概也……其实虽然两个孩子现在已经长大，只要她不出事，他们靠着自己也能过的好。

  回到院子里，已经是午后了。

  吃饭的时候，姜浩瑜带了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走了进来，顾瑾有些惊讶：“浩瑜有客人在？那不如你们回你的院子吃？”会比较自在一些。

  “娘，这个是我的同窗，这几年我们都住在一个屋子，今日他上门，我特意带他来见见您，让您也认识一下我的朋友。”

  同窗？

  还是住一间房的同窗，这话透露的消息太多了，她是知道姜浩瑜去长安书院不是读书那么简单的，那面前这个应该是和他一样的身份。

  她脸上的笑容不变，亲切温和：“留你朋友多住几天，反正你们现在就等着年后的春闱，可以一起读书，这侯府清净，不会有人吵到你们。”

  说话间，嘉瑜从外面跑进来，一路飞快，“哥！”进来后看见她哥哥旁边的年轻人，脸微微一红：“这是你的客人？”

  姜浩瑜有些懊恼，忘记了自家的妹妹也会在，警告的瞪了一眼齐恒，道：“这是我同窗。”

  齐恒微微欠身道：“小生齐恒，见过姑娘。”

  嘉瑜脸更红了，“不必多礼。”转而又看向她哥，“既然你有客人，那我先回去了。”

  转身就走了。

  顾瑾：“……”见了俊小子就忘了娘了，有些心酸是怎么回事？

  人都走远了，齐恒还在盯着门口看，姜浩瑜也不高兴了，伸手扯他：“齐兄，先用饭，之后我送你回家，我想了想，还是你家住着比较好。”

  齐恒忙道：“不必麻烦，侯府挺好的。”

  看得出来，两个人的感情是真的很好。

  到了晚间，姜浩瑜来到了渊院，正色道：“娘，我想过了，妹妹早晚要嫁人的，虽然嫁给齐恒我不高兴，但若是别人，我宁愿那个人是齐恒，我和他自十一岁认识，这么多年没见他身边有亲近的姑娘，也没听他说起过……”

  听他说了这么多，顾瑾微微皱眉，“不能你觉得他好，得是你妹妹觉得他好才行。”

  “齐恒有心的话，她早晚会愿意的。”姜浩瑜叹了口气道：“刚刚在演武场，她非要和齐恒切磋，结果把人揍了一顿，之后就让人给送药过去。”

  “齐恒让她揍了？”顾瑾挺惊讶，她虽然不知道这几年姜浩瑜学了些什么，就那天甩鞭子干脆利落的架势，想要打脸绝不打胸口的准头，他们应该也是练了武的。嘉瑜在府中这几年虽然也跟着学了一些，但肯定不如他们，就这还能把人揍了，只能说……齐恒肯定放了水甘愿让她揍。

  姜浩瑜咬了咬牙：“最是会装可怜的东西，回头我再揍他一顿，绝不让妹妹送药的心思白费。”

  这是想找理由揍人吧？

  顾瑾还是比较相信姜浩瑜的判断的，他说齐恒是个好人，而嘉瑜又不抵触的话，还是可以想处着试一试。

  不过，还是要问清楚齐恒的家世。

  “他们家还有什么人？”顾瑾低声问道，似乎也没有听说京城中有姓齐的人家。

  “十五年前，蛮人来犯，事前并没有得到消息，镇守边境的齐连将军领兵与之对战，最后与其妻双双身亡，却也灭南蛮五千精兵，为边境换来这么多年安宁。”

  姜浩瑜微微叹气：“娘，他家中没有人了。”

  虽然齐恒身世可怜，让人惋惜，但是对于嘉瑜来说，还挺合适的。

  尤其最要紧的是，齐恒他爹娘都是忠臣良将，最后无论谁当了皇帝，都会善待于他。

  “他爹娘没有的时候，他才四岁，一开始是借住在严府的，后来被皇上接去了宫中，他比我还早去长安书院两年，论起来，他是比我学的还好的。”

  姜浩瑜脸色严肃：“最终选上的那个人，在明面上不得重用，因为如果有了差事，便兼顾不到暗地里。但还会因此经常进宫……娘，其实从身份上来说，他比我要合适。而他父母是功臣，必定会得到皇上的善待，没有差事也能经常进宫，这也算是他的一项优势。”

  “而我……”他声音压得很低：“当初皇上选上我，应该是看中了我的身份。与太子殿下亲近不会被别的皇子利用，但也不得太子重用，其实很是尴尬。”

  “娘，我要谢谢您。如果当年不是你把那个丫头从我房中拎走，兴许昨天当街打人的就是我。”

  顾瑾扬眉：“确定是被人算计？”

  “和杜炎一起的那个人是严家的庶子，就是他在一旁煽风点火。也是他让杜炎注意到那个姑娘，之后又提议让那姑娘伺候。那姑娘跳下来之后，也是他在一旁挑起杜炎的怒火。”

  如果不是姜浩瑜把人抽开，再几鞭子下去，那个姑娘没了性命，杜炎才是真的没救了。

  杜氏婆媳两人再着急，姜启也不为所动，顾瑾这边也不接茬，不过十天，案子就查出来了，杜炎当街打人，徒五年，杜蓬家宅不宁，纵子行凶，革职，禁足反思己过。

  虽然没有入狱，但皇上亲口定下的禁足其实和入狱也差不多了，只是条件好些住在自己家中而已。

  此事尘埃落定，杜氏就病了，点名要顾瑾侍疾。

  说是侍疾，但其实也不让她干活，当然了，有几年前那杯滚烫的茶水，她也不敢让这个儿媳妇侍疾。杜氏毫不怀疑，如果她敢让儿媳妇侍候，她还真敢又给她一杯滚烫的茶水。

  于是，顾瑾只是在一边守着，她知道时间难捱，还特意带了一本书去。

  见她一派悠然的翻书，杜氏忍不住恼怒道：“这下你满意了？”

  “我满意什么？”顾瑾眼神没有从书本离开，随口问道。

  杜氏眼圈红红，恨恨道：“杜家完了，你满意了？”

  顾瑾不看她，只看着书：“母亲这话好笑，杜家完了也不是我害的，杜炎当街打人，难道还是我教的？杜蓬治家不严，那也是杜家的事，我都和杜家不熟，再说了，杜家如何和我完全没有关系。”

  其实和杜氏拌嘴她心里很舒服，最喜欢的事就是怼得她哑口无言。

  找她来侍疾，就是什么都不干，天天这么说话，杜氏的病也会越来越重，是被气的。

  她一副撇开关系的架势，杜氏脸都气红了，“浩瑜身上还有杜家的血脉，岂是那么容易分开的？”

  顾瑾终于抬眼看她：“你是不是觉得杜炎是冤枉的？”

  闻言，杜氏一脸严肃：“他肯定是被人撺掇和利用了，好好的孩子，怎么会打人？”

  见她一脸理所当然，顾瑾摇头道：“当初你宠着浩瑜不让他读书练武，自觉是为他好，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当初我由着你这样宠孩子，今日下狱的就是浩瑜？”

  杜氏哑然道：“不可能！你的意思是我宠着他，是害了他？”

  见她气得胸口起伏，顾瑾面色淡然：“你总说偌大的侯府家业，财帛动人心，难免不让人生出觊觎之心。”

  “但是你呢？自觉不愁吃喝让孩子舒适的过一辈子，这些孩子被你一味的宠溺，脑子都不会思考了，很容易被人利用。如果杜炎明白的道理多，哪怕有人撺掇，他也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比如打人，真要揍人，晚上套上麻袋不比当街打人好？”

  杜氏有些恍惚，怒斥道：“胡说八道！”

  “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吧。”顾瑾摊手道，像杜氏这样的，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或者她自己知道自己有错，只是嘴硬不肯承认罢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又听杜氏道：“嘉瑜今年十五了，皇后那边是个什么说法？”

  “没什么说法，”顾瑾看着书道：“问都没有问过。”

  杜氏皱眉：“是不是太子府那边不要嘉瑜进门了？”

  “我哪儿敢问，娘娘可不喜欢我。”

  杜氏哑然：“我帮你问。”

  她突然这么热心，顾瑾警觉起来：“你又想做什么？嘉瑜还小，不着急。”

  “不小了。”杜氏闭上眼睛：“还是早些嫁人生子才要紧，在宫中，有孩子才有一切。”

  顾瑾放下书，走到杜氏的床前，看着她道：“你们都出去，关上门！”

  这话是对着周围伺候的人说的，丫鬟嬷嬷们对视一眼，见杜氏没阻止，只好退了出去。

  门关上，屋子里光线暗淡了许多，只剩下两个人，杜氏睁开眼睛，笑着看她：“你想做什么？”

  顾瑾伸出手，掐住她的脖子，头低下去放在她的耳边，挡住自己手上的动作，压低声音道：“你要是敢插手嘉瑜的婚事，我就敢让你以后再也说不出话来。”

  杜氏脸上满是笑意，顾瑾看着她的眼睛，手上渐渐地收紧。

  她的眼神由一开始的轻松变得惊恐起来，但顾瑾还是一片冷淡，如一片静默的海面，毫无波澜，仿佛抬手杀了婆婆，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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