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继续在通往舅舅家的土路上慢慢行走。

  舅舅家离火车站不近呢，噶油半天仿佛还在原地踏步一样，天气闷热，人自然就有点烦躁。

  此时，她的困劲儿来了，坐在马车的车厢里打起了瞌睡。

  舅舅家是什么样子，跟我们插队的地方一样吗？她打着盹，心里还在想着舅舅家的样子。肯定是没有我北京的家条件好。

  她手扶着车帮，头一直在不听使唤地左右摇晃，眼睛像被胶水粘上了一样，怎么也睁不开。

  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在天上飞，脚踩飞火轮，穿破云层，来到玉皇大帝身边。

  玉皇大帝特意为她举办了一个欢迎仪式，告诫天下，谁都不许欺负她。

  她头戴桂冠，身穿长有翅膀的白纱裙，仙逸飘飘，像一个小公主，坐在一朵高高的、粉色的莲花上，接受着众人，众星捧月般的祝福。

  突然一群童男童女，每人手捧一个小蜡烛，从帷幔后面鱼贯而出，他们口里不知道念叨什么，慢慢悠悠地走到她的面前，将她围成一个圈圈。

  她从高处看向下面，这些小童男童女就像一个个小人国里的人，那么渺小，却很可爱。

  接下来她还要做什么？也没有人给一点儿暗示。难道就这么傻坐着？这是什么神操作？把吴迪搞晕了。

  不是玉皇大帝都发话了，谁也不准欺负你吗？就这样坐着吧，早晚会有人来帮助你的。

  她的脑袋晃悠得更厉害了，以至于有点头晕，要吐的感觉。

  就在此时，马车颠簸了一下，把吴迪惊吓一跳，她马上睁开眼睛，头也不晃悠了。

  原来是马车刚才碾压了一块土坷垃。唉，真是的，正在做的美梦被这一下的颠簸给打乱了。

  她抬眼望去，路边除了一排排粗壮的杨树，还有一望无际绿油油的田野。真的是来到农村了。

  母亲还在跟舅舅不停地闲聊，她凑过去问道：“舅舅，咱们快到了吗？”

  舅舅：“快到了，还有一半的路程，你就踏踏实实地坐着吧，到了我叫你。”

  吴迪又退回到车的后部，两眼盯着舅舅的后脑勺，他瘦高的个头，黑红的脸堂，长得跟母亲差不多，就是满口的大黄牙。

  姥姥家就有母亲和舅舅两个孩子，姥姥在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世。

  姥爷因此一病不起，后来才慢慢地好了起来。他整天往返于北京、天津两地做生意。

  开着好几家大大小小的店铺，生意一直都很红火。就是因为生意忙碌，才暂时忘记了失去亲密爱人的痛苦。

  后来公司和店铺都被公私合营，姥爷才闲了下来。

  人一闲就容易生事，就有时间思念失去的亲人。后来添上了爱喝酒的习惯，也许酒精可以刺激他的神经，可以让他醉，一醉解千忧。

  在一次醉的不省人事时，姥爷一命呜呼，丢下了母亲和舅舅二人。

  那时，母亲还没有结婚，家里有众多的佣人伺候。再后来母亲出嫁，家里的日子越来越不景气，加上特殊年代，佣人们也都各自散去。

  再后来的情况母亲都是从舅妈的口中得到一知半解的信息。

  吴迪坐在马车的尾部，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心里莫名地升起一阵烦恼。

  舅舅家离火车站那么老远，以后我回一趟北京都困难了，难道真的就把我扔在这里不管了吗？不行，我要回北京，管他谁说我什么呢，我不能一辈子窝在这里。

  “妈，我不想去我舅舅家了，我要回家。”吴迪在后面嚷嚷道。

  母亲：“你捣什么乱？咱们大老远的来了，怎么能说回去就回去？老老实实地坐在车上，一会儿就到了。”

  舅舅：“马上到家了，马上到家了。”

  吴迪：“我不去了，舅舅家离火车站太远，将来我回北京都困难。”

  母亲：“你这孩子真不懂事，你舅舅大老远的过来接咱们，他容易吗？”

  吴迪：“正是因为不容易，我才不想去舅舅家了呢，我回北京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一样生活。”

  母亲和舅舅都不再说话，任凭我在后面怎么嚷嚷，他们都不搭理我。

  舅舅使劲抽了一下马屁股，随着一声嘶鸣，马车拐进了一个村庄。

  村子里的房屋错落有别，都是砖木结构的房子，家家都有一个院子。一看这里的村民都挺富裕的。

  拐过一个弯，就到了吴迪的舅舅家。

  这是一套大院套小院的房子，舅妈听说姐姐要来，早早就给腾出两间宽敞的正房。

  看到丈夫赶着马车朝自家院子走来，便出来迎接。

  舅妈：“姐姐来了，欢迎。这是小迪吗？都长这么大了。”

  舅妈热情地打着招呼。母亲拉过吴迪说道：“小迪，快叫舅妈。”

  吴迪轻声地叫了一声舅妈，就跟母亲一起从马车上下来。

  舅妈眼尖手快，一眼就看出吴迪的身孕，快人快语道：“呦，咱外甥女是不是怀孕了？至少有五个月了吧？”

  吴迪当即羞红了脸，她低头不语。

  母亲抢话道：“是啊，咱们进去再说吧。”

  舅舅帮忙拿行李，舅妈陪着母亲和吴迪走进正房。

  客厅很大，中间的一个长条案子上，摆放着姥姥爷的牌位，边上是姥爷和姥姥。

  吴迪第一次见姥姥的照片，可以看出过去这个家是很有钱。

  姥姥长得没有姥爷英俊，但是听母亲说，他们俩感情可好了。

  母亲还说过，老姥爷喜欢攒古董，家里收藏了很多瓷瓶，特殊年代都被砸了。

  姥爷一看就是一个英俊帅气的人，长长的脸颊，尖下巴，眼睛炯炯有神，鼻梁高高的，笑容可掬的样子，露出牙齿里面的一个小虎牙。

  一进门，舅舅就递给母亲一炷香，母亲跪在条案下面的木塌上，双手合十，向着祖先三鞠躬，然后起来将手里的香插到条案上的香炉里。

  这才算正式进了高家的门。

  舅舅将母亲和吴迪的行李放进屋里的土炕上。

  吴迪跟着舅舅进去一看，跟她插队时的土炕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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