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翊从小便知道秦白薇是一个执拗的人，当这种执拗用在他身上时，便让他实在觉得有些厌烦。

  他既不想答应秦白薇的条件，又不想因为自己的过失，而毁了数十万岭南百姓的希望。

  他思虑一番之后，没有立即答应秦白薇，只是安抚性地说道：“此事我要与阿缘商议。”

  裴翊并没有说若谢知禅不同意会怎么办？因为他心里觉得阿缘一定不会同意。

  他只是希望这样能多争取一些时间，他可以好好想想办法。

  当裴翊在病房里找到忙碌的谢知禅时，她正在给一挖掉了腐烂的蛇鳞斑的病人上药。

  裴翊站在门口唤道：“阿缘。”

  谢知禅收拾好药箱，站起身，捶了捶酸胀的腰背，转身看见裴翊过来了，问他道：“你找我何事？我这里有些忙。”

  裴翊走进去，拉着她道：“你先跟我来一下。”

  谢知禅见裴翊神情冷肃，语气有些沉重，想着他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商议，便跟着他走了。

  回了二人日常居住的房间，谢知禅用早上洗脸后的水净了手，又匆匆倒了一杯冷茶喝了，见裴翊坐在一边沉默不语，又问他道：“你找我到底何事？”

  裴翊看着谢知禅，道：“秦白薇说她手中有治疗此次疫病的药方，她已经找了两个病人试验过，证明了的确有效果。”

  谢知禅听了，第一时间并未多想，立即激动道：“药方有了？！这是好事呀！岭南的百姓有救了！”

  又想了想道：“只试两个人，试验范围还是太小了些，可以再找二十个不同病程阶段的人试用，扩大试验范围，确保没有问题之后，再投入到所有的病人身上使用。”

  她兀自说了一通，甚至将后续的安排都规划好了，说完才发现裴翊并没有附和她，而是依然阴沉着脸。

  谢知禅想到这个药方现在在秦白薇手中，便猜到秦白薇定是不会轻易将药方拿出来，问裴翊道：“她的条件是什么？你说吧。”

  见裴翊不回答，又冷笑着问道：“让我跟你和离娶她吗？”

  裴翊摇了摇头，这才对谢知禅说道：“不是和离。她要我请皇上给我和她赐婚，许她平妻之位。”

  谢知禅听了，表情冷冷的，点了点头道：“她现在倒是变聪明了，眼见着正妻之位遥遥无期，你也不会放弃我，她就干脆要个平妻之位了。”

  想到裴翊会来找她商议，定然是秦白薇已经找过他，并且裴翊心里清楚，若是不满足秦白薇的条件，她大概会选择玉石俱焚，让任何人都得不到药方。

  这事，是秦白薇那人能做得出来的。

  她看着裴翊，语气轻松地说道：“你招惹的桃花，何必要告诉我？人家想要什么，你干脆给她就是了。”

  好似在说：“她不过是想要一件玩具罢了，给她吧——”

  裴翊皱了皱眉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让我就这么答应她？”他来找她，就是希望她能一起想一想其他的办法，让秦白薇甘愿交出药方来。

  谢知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我在医疗空间里的病菌实验进展很不理想，到底能不能找到治疗疫病的药方，到现在我心里也没有底，我怕我一直找不到。如果我们一直找不到，每天都会有人死，每天都会有人看着亲人离去。他们的每一滴眼泪，每一声哭声，每天都在拉扯着我的神经。

  我知道这都不是你我愿意的事情，可是如果用你的平妻之位去换那些人的生命，我愿意。如果为了独占你，放弃许多人的生命，我怕我往后余生都会受折磨。”

  裴翊沉默了好一会儿，对谢知禅道：“阿缘，其实我宁愿看着你又哭又闹，说你不愿意。我常常在想，我对于你来说到底算什么？是随时可以舍弃，用来换药方的物件吗？你只知道若不舍弃我去换药方，你的往后余生会不安心，可却没想过若是真的答应了她的条件，我的往后余生就会不安生，你明知道我的心里只会是你。”

  谢知禅气道：“裴翊，你是要无理取闹吗？我问你，如果让你自己做选择，你的姻缘，那么多人的性命，让你来选，你会怎么选？”

  裴翊重新陷入了沉默中。

  尽管他知道谢知禅说的是对的，可他还是生气，谢知禅不吵不闹的态度，太过冷静，就好像对她而言，如果遇到了非此即彼做选择题的时候，他是她随时都可以舍弃的那一个选择。

  可他不愿再争论下去，只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便转身离开了。

  谢知禅这才放开了手中的茶杯，低头看着茶杯上面裂开的一条缝隙，闭眼深吸了口气，心中骂这时代该死的一夫多妻制，所有人的婚姻就像是颗有裂缝的蛋，让苍蝇随时都有缝隙可钻！

  裴翊再约秦白薇时，给了她一封手写的婚书，说道：“回京后我会向皇上请旨，此婚书是我裴翊的承诺。”又伸手道：“希望秦姑娘能将药方先给我，解决岭南疫病，刻不容缓。”

  秦白薇拿到婚书，有种似真似幻的感觉，好似这就是她求了一辈子的东西，可看着裴翊那冰冷的神色，又觉得心中空空的。

  左右这是她跟裴翊商量好的条件。

  她收了婚书，从袖袋中掏出药方来，道：“只有婚书，没有圣旨，翊哥哥答应我的条件便只算做到了一半，那我答应翊哥哥的事，便也只能够做一半，所以，这药方不能够给翊哥哥。”

  裴翊皱了皱眉。

  秦白薇又说道：“不过翊哥哥不用担心，这药方我虽然不给你，但我会把它公布出来。”

  裴翊的面色稍微好看了一些，道：“公布药方前，需要再找二十个不同病程的人，再次测试药方的有效性。”

  秦白薇娥眉微蹙，说道：“既然翊哥哥不相信我，那大可以把婚书拿回去，这药方我可以当着你的面毁掉。”说罢，就将药方对折撕了一条缝。

  裴翊心中盘算了一番，只得妥协道：“既如此，便将药方公布出来吧。”

  秦白薇冷笑道：“翊哥哥不必如此紧张，这药方便是撕毁了，我脑中也记着，不过我需要翊哥哥帮我安排一下。”

  ——

  第二日，裴翊便带着秦白薇一起，当着府衙中所有病人的面，让秦白薇将药方公布了出来。

  秦白薇站在挤满人的庭院中，对所有的病人说道：“我是太医院院正的女儿秦白薇，大家不用担心，你们的病我已经找到了救治的方案。”

  许多被蛇鳞病折磨的人，特别是感觉已经看到了自己生命终点的人，突然又看到了生的希望，十分激动，跪地叩拜道：“多谢秦姑娘救命之恩。”

  秦白薇笑道：“你们不必谢我，因为裴世子已经替你们谢过了。他感激我找出了药方，已经答应了娶我为平妻，并且给了我婚书。我希望在你们身体恢复之后，也能为我和世子送上一些祝福。”

  病人们听了，只觉得这是一场大喜事，纷纷送出了祝贺，广场上一时间闹哄哄的。

  裴翊冷着脸参与着这场作秀。

  他知道秦白薇此举只是不相信他的承诺，所以要将此事曝光在如此多的岭南百姓面前，让这么多人记住她秦白薇的恩情，逼着他不得不遵守诺言。

  可如此大张旗鼓的公布这桩婚事，阿缘该作何想？

  他一刻也不想多待，去了谢知禅常待的工作室找她，便见她好似完全不受影响似的，依然只埋首在一堆病理日志中。

  她并没有因此伤心——

  裴翊心中觉得又安心又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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