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少年双眼迷蒙地爬下床，慢吞吞地穿好衣服往外走去，回来的时候眼神已然清明。

  他瘦了很多，五官全部长开了，圆润的眼睛变得狭长，下颌线清晰凌厉，不笑的时候显得格外冷漠，清瘦的身体裹在空荡荡的衣衫下，更平添几分孤寂。

  模样渐渐与她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

  “姐姐，我吃好了，我们走吧。”

  陆北依收敛思绪，点点头，“好，我去套车。”

  一个多月前，王氏被陆北依从随州带了回来，作完证后也没有立即离开，她一直惦记着那个可怜的孩子，当初丈夫铸下大错，对方仍然不计前嫌帮助了他们母子几人，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总得看到他安然无恙，她才好安心离去。

  “师娘，不能再多留几日吗？”

  王氏看到季怀幽脸上的不舍，心下不禁动容，却依然摇头拒绝，眼神温柔亲切，“不了，月儿他们催着我回去呢。当初走得匆忙，也没好好跟他们解释缘由，早些回去也能让他们安心。”

  旁边，陆北依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晚辈鲁莽，还请您见谅。”

  王氏轻轻一笑，眼角的皱纹显露了出来，时间在这张温柔的面容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却无法改变她柔美的内里，她牵起陆北依的手，嗓音温柔道：“跟师娘还说什么见不见谅，见外了不是？”

  “你是个好姑娘，隐之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目光落在季怀幽身上时，又带上了浓浓的心疼，眼角泪花翻飞，深深吸了一口气，笑了起来：“唉！不说啦，你们小夫妻日后的路还长着呢，定要好好走下去啊。”

  “就此别过吧。”

  言罢，她便转身上了马车，低头那一瞬间泪水终于是滑落了下来，常飞旺极有眼色地转头，朝着旁边的两人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兄弟，那我们这就走了！”

  季怀幽眼角微红，躬身拱手道：“有劳同彦兄了。”

  “瞎客气！放心吧兄弟，一定给你把人安全送回家！”

  常飞旺跳上车辕，一甩马鞭，马车便幽幽朝前驶去，车轮滚滚，那是故人相别的离歌。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日后若是有机会，你可以去随州看他们。”

  陆北依不会安慰人，季怀幽却觉得只这一句，敌得过千言万语。

  他缓缓眨了眨眼睛，悄悄地伸手勾住女子的手指，唇角带着清浅的笑意，“姐姐说错了，是我们。”

  “哦。”

  陆北依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没有把手抽回来，“走吧，去千飨客。李老板今日到良玉县，我那位朋友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朋友？就是姐姐上次特意去渝州见过的那一位吗？”

  “……是他。”

  “哦，那我得见一见。”

  陆北依：总感觉……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千飨客

  李轩刚进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走错地方了，千飨客的生意一直不错他是知道的，但火爆到人满为患的地步却是从未见过。

  “李兄！你可算是到了！快快快，二楼上座，小弟早已备好了好酒好菜，就等着你呢！”

  朱耀一见到人就笑眯眯地抱了上去，两巴掌下去，李轩差点翻了白眼，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结识的这些损友打招呼的方式都一个德行，不拍后背是能死怎么着？

  “姓朱的，你给我撒开……自己手上多大劲心里没点数吗？”

  李轩翻着白眼推开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确认自己脆弱的小心脏还在里面跳动，随后介绍了身后的青年。

  “这位就是邵云舟邵公子，之间在信里提过的。涟江，这是朱掌柜。”

  朱耀身为一个有眼光的奸商，看人的眼光自然也不会差，他见眼前的青年白袍玉面，器宇轩昂，就知道其不是等闲之辈，脸上顿时扬起了更为灿烂的笑容。

  “没想到邵公子如此年轻，真是后生可畏啊……”

  邵云舟微微一笑，拱手道：“朱掌柜谬赞了。”

  蓝宝宝扑棱着漂亮的小翅膀，轻巧地围着男子转了个圈，奶声奶气地哼声。

  【哼！一看就是个奸商，笑得真奸诈。】

  闭嘴吧，你又知道了？

  朱耀：“李兄，邵公子，咱们上二楼吧？大堂太吵了，不是说话的地方，三爷他们一会儿就到了！”

  李轩轻挑眉梢：“除了三爷，你还约了别人？”

  “那是！李兄要不要猜一猜？”

  朱耀眯着眼睛，笑得一脸猥琐，李轩摇头说猜不出来，他才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邀功似的说了三个字：“谢，青，海！”

  蓝宝宝：【大人，谢青海是谁啊？】

  我哪儿知道！

  邵云舟对什么谢青海还是白三爷压根不感兴趣，他来这儿是为了做生意，顺便见见陆北依，这酒楼的生意如此火爆，刚才他看小二哥手上端着的菜，就知道她真的把辣椒种出来了。

  那次在客栈里，他故意没告诉她辣椒的种植方法，本以为她回来后会写信向自己询问，不料她竟然真的自己研究出来了！

  而且这都三个多月了，她居然一封信都没有往渝州寄，说好的做朋友呢？

  一次性的啊！

  蓝宝宝语气鄙夷：【所以您就亲自跑过来了？还打着做生意的名义？】

  邵云舟立马反驳：当然不是！

  前一秒还义正言辞否认的某管理者，下一秒看到从门口进来的那道熟悉的身影，立马眼前一亮，差点就出声喊了对方的名字，好险忍住了。

  一走进大堂，季怀幽就忍不住低低咳嗽了起来，陆北依从怀里摸出一方帕子塞到他手里，手掌轻轻拍着后背，“还好吗？不然我们不上去了，等他们聊完后再见也是一样的。”

  言语间，季怀幽就感觉揽在后背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便知道她说的不是客套话，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暖流，他抬手拦下她欲转身的动作，低沉的嗓音里带着笑意。

  “来都来了，哪有折回去的道理。而且，姐姐不是来见朋友的吗？喏，他已经看到我们啦！”

  闻言，陆北依转身的动作微顿，下意识抬眸看过去，隔着人声嘈杂，恰巧撞入了一双深邃含笑的墨眸。

  那人青袍玉带，面容俊美无俦，纵然身处酒楼这样充满烟火气的地方，却依旧不染尘埃，格外与众不同。

  恍若前世渝州府醉春楼前初见，烟雨朦胧中惊鸿一瞥，那一刹那的心动，分外清晰。

  然而这一次，她心中毫无波澜。

  神明坠落人间，纵然与众不同，也不过一介肉体凡胎，刹那心动，终究抵不过岁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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