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军区大院的整体氛围是外松内紧。

  只有像宁安和杨萱这样的小年轻是彻底放松的，俩人结伴看了好几场文艺演出。拿着杨政委和叶美娴友情赞助的钱票在外面吃吃喝喝。

  春节只有三天假，常至基本上没有外出，就去几位相熟的邻居家串了个门，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陪伴父母，喝茶闲聊。

  常自力和李晓茹不是那种对孩子的私生活刨根问底的家长，他们关心了几句常至的终身大事，了解到最新情况就可以了，不会过多发表意见。

  他们俩都觉得，每个时代的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现在的年轻人所生活的环境和他们年轻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那自然也就不能用他们的想法来要求孩子。更不能用他们现在属于中老年人的思想去约束年轻人。

  常至今年已经26岁了，还没有结婚，他们俩也完全不会催促。

  在交流过家庭成员的个人情况之后，聊天的话题就主要围绕报纸内容展开，既有国内的先进事迹，也有波谲云诡的国际形势。

  1月24日下午，大年初二，宁安也加入了他们的清谈，那真是想到啥说啥，看到啥聊啥。

  李晓茹手里拿着彩色报纸，就会感慨时代进步。

  “就在今年1月1日之前，报纸都还是黑白的呢。和我手上这张彩色印刷的报纸没法比。不知道彩色印刷比黑白印刷要增加多少成本。我估计应该不少，不然的话，为什么不是天天彩印呢？”

  常至跟她说：“这事我还真了解一点，不光是成本的问题。我有个同学，他家亲戚在报社工作。他跟我说，要从黑白改成彩印，需要从国外引进彩色制版和印刷设备，还需要建新的厂房，但报社原来的地方不够大，已经没有地方建彩报印刷厂了，所以麻烦事很多。从开始筹备到正式印刷，整个过程用了一年多，考察、引进、建新厂、全面搬家，花了很多钱。但是印刷彩色报纸是主席发话的，所以他们决心很大，说‘就是动用国库，也要干’。”

  听得李晓茹直咋舌。

  她问道：“你同学不是全分散开了吗？你们写信还聊这个呢？”

  常至说：“是分到了不同的地方，但是我工作的那片也有俩。一个在公社供销社当售货员，还有一个在工农兵小学当老师。不是我们系的，只是一个学校。我们当时一起去那儿的县委组织科报到，就认识了。当时接待我们的那个科长，看见我们都快要哭了，说县里一下子涌进来三百多大学生，让他们负责安排，根本没地方分，愁死他了。”

  李晓茹：“……”

  常至接着说道：“印彩色报纸这事，就是我那个当老师的校友说的，他还说，现在用的小型彩色轮转印刷机还是从小鬼子和西方国家那儿引进的。”

  这句话直接把李晓茹说沉默了。

  常至说：“听说引进的过程也很曲折，现在就只有4台小型彩色印刷机，完全不能满足需要。只能发行一部分彩色的，大部分还是黑白的。而且彩色的也不会每天都印，就是一些重大节日印彩色的，其余时间还是黑白的。”

  李晓茹：“……”

  宁安也在那儿听着，小桔子就跟她补充道：“主席说‘我们也要出版彩色报纸’，总理亲自批准报社从国外进口大型高速彩色胶印轮转机。国家计委也批准了所需外汇，但是‘数字帮’从中捣乱和破坏，诬蔑进口高速彩色胶印轮转机为‘洋奴主义’、‘爬行主义’，不准进口。国内试制的彩色轮转印刷机，现在还没有过关，不能投入生产使用……报纸要实现全彩印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宁安听完小桔子的话，就在家庭清谈大会上发言了：“我有一个梦想。”

  常自力：“……”

  李晓茹：“……”

  常至：“……虽然主席曾经发表过文章支持他，但是，现在也有声音在批判他的资本主义立场，出门在外，保险起见，你就不要说这个了。”

  宁安说：“谁说他了，我说的是我，我，常宁安，有一个梦想。怎么了，社会主义新青年不允许有梦想啊！”

  常自力点头：“可以有。你怎么突然就有梦想了？你的梦想是什么啊？”

  “我的梦想是制造出我国自己的彩色印刷机啊。哥哥刚才不是说了吗，现在还是进口的，我要为祖国的印刷工业做贡献，以后潜心研究这个。”

  常至说：“彩色印刷机是有的，缺的是印报纸的高速彩色轮转印刷机。”

  宁安：“那我就研究这个高速彩色轮转印刷机。”

  常自力：“……”

  李晓茹：“……”

  常至：“……”

  沉默了片刻，常自力说道：“你没学过啊。”

  “我从头开始学嘛。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的。你们想啊，我高中毕业，要是按照以前，我就上大学了，我选个机械制造专业，从零开始学，以后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专家，制造出很先进的机器，那不是很顺理成章吗？你们就当我现在考上大学选了个专业嘛，就是没有老师教，我全都得自学。”

  常自力：“……”

  李晓茹：“……”

  常至：“……”

  又沉默了一会，常自力说道：“按照你那中等偏上一点的成绩，你恐怕考不上大学。”

  宁安在沙发上打滚，跟李晓茹告状：“妈，你看我爸，有他这么打击我的吗？我的自尊心，我的自信心，我蓬勃向上的生命力，我积极健康的精神状态，都让他给我打击没了。以后我会变得沉默寡言，整天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人生再也没有什么快乐可言了。嘤嘤嘤嘤嘤~”

  常自力看着作怪的闺女，小声叨叨：“那你也太脆弱了。”

  李晓茹瞥了他一眼，成功让他闭嘴，又说道：“有你这样当爸的吗？我们安安多好的孩子，有为国为民的心，你不支持就算了，怎么还老泼凉水呢！”

  常自力：“……那她也得现实点吧。你听听她这个梦想，你觉得可能实现吗？这不是梦想，是天方夜谭。”

  “学了几个成语啊，你就瞎用！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李晓茹跟宁安说：“妈妈支持你！我闺女有志气！好样的！不管成不成，有这份心就难能可贵。”

  常至说道：“哥哥也支持你，我帮你把需要的书找来。”

  “谢谢妈，谢谢哥。你们真是善解人意体贴大方，不像有的人，就会打击我。”

  常自力：“……啧。”

  李晓茹拍他一下，说道：“你该干嘛干嘛去吧，别在这儿待着了。烦人。”

  常自力：“……”

  大过节的，他该干嘛去啊？

  他看了宁安一眼，发现他闺女梗着脖子没拿正眼看他。

  啧！这熊孩子！

  常自力穿上外套就出门了，去找沈惟止聊天。

  老沈的爱人不在身边，带着身体不太好的独子在南方小镇上休养，这儿日常就老沈一个人。大过年的，他去和老沈做个伴吧。

  常自力一走，宁安就变了个脸，笑嘻嘻的跟妈妈和哥哥撒娇，让他们尽快帮忙把书都找来。

  李晓茹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你就淘气吧你。不过你爸也是，真不会说话。”

  常至想说他爸就是耿直，但是看了看母亲和妹妹，他识相的把话咽了回去。转念又想，他爸要是像他一样识趣，能少挨多少瞪啊！

  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希望他爸学习一下！

  常自力出了家门，步伐轻快的去了沈惟止家。他也就是和孩子闹着玩，他闺女有这个志向，他心里高兴着呢。

  高兴得都开始胡说八道了。

  沈惟止正在翻看自己家的照相簿，亲人都不在身边，他就是个孤家寡人。

  他连组织上安排的服务人员都没要，就让警卫员偶尔来帮着打扫一下卫生，其他事情都是自己干。

  听到敲门声，他放下相簿去开门。

  “老常，你怎么过来了？”

  “别提了，让媳妇孩子赶出来了。”

  “你干什么了？”

  “还不是我那闺女，说她要研究什么彩色印刷机，为祖国的印刷事业做贡献。我就说她不够务实，这孩子就打着滚跟我闹，她妈就把我赶出来了。”

  沈惟止笑道：“大过年的，你这也太不会说话了。孩子有个志向，这个志向又没什么问题，还是个好的，你支持一下就完了，还非得给人家泼冷水啊！她研究一下试试，研究出来最好，研究不出来自己也就放弃了，碍着你什么事了？”

  常自力：“……咱聊点别的。”

  “别呀，咱们也聊聊印刷机的事。安安做研究，需要什么？我这个做叔叔的，也帮她出点力。”

  “她从零开始，要先看书学习理论知识。常至说要帮她找书，你要是有门路，也帮她找找吧。我是个大老粗，学问的事一窍不通，帮不上她了。”

  “我帮你问问。我家老俞好像能拐弯抹角的联系上这方面的人。”

  “老俞还好吗？言殊怎么样了？”

  “大前天老俞打电话过来，说他好像好点了。”

  “那就好。这肯定是多年调养，效果开始显出来了。”

  沈惟止皱了皱眉，紧接着又舒展开了，说道：“但愿吧。”

  尽人事听天命。他们做父母的，真的已经尽力了。而且，他心里也有一种预感，这孩子会好起来。

  常自力心里也叹气。他觉得，他可能确实不太会说话，媳妇孩子嫌弃他是应该的，他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沈的儿子沈言殊自幼体弱，老沈夫妻俩竭尽全力帮他治病，调养，甚至为了照顾好这个孩子，俩人没再生育，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那真的是疼爱到骨子里。为了他的身体，他媳妇常年带着孩子在南方小镇休养，夫妻俩分居两地。

  可能是觉得气氛有点伤感，沈惟止笑道：“按照我家老俞的说法，只要不是回光返照，那就像你说的，他的身体确实在好转。我寻思着，好转的可能性还是更大的。毕竟，距离她上次打电话过来，已经又过了两天了，要是回光返照，应该不会持续这么久吧。”

  常自力：“那必须是好转了！你和老俞这么好的人，老天爷一定厚待你们。”

  “借你吉言。晚上咱们聚聚，叫上老杨和老卢，去你家吃饭。”

  “行。”

  俩人又聊了一会，就一起来了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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