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极对我的讥讽并未露出丝毫不悦，维持着笑颜，继续道：“敢问公主，若你不是选择回到离国，而是回到晋国，届时会是个什么样的场面？”

我低头沉吟半响，缓缓答：“如若是这样，那么，晋国自然会满意地收兵，可依着慕容瑜的个性，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晋离两国间会再度兴起战乱，这是毋庸置疑的。可在攻打晋国前，则会因此迁怒于归云庄，以平心中的怒气。”

玉无极含笑点头，表示认同了我的分析，复问道：“那，如若公主回的是离国呢？”

脑海里有亮光一闪而过，我的眼中渐渐有了一丝笑意，望向玉无极的目光分明含了一丝赞赏，“那么，慕容瑜自是会放过归云庄。而在我父皇心上，天下为重，我这个女儿为轻，他便是心中有再多的不满，可也不会出兵踏平归云庄。此举，一来回耗损他的兵力；二来，也会落天下人口实，有损他仁君的名声；三来，归云庄的公子可与我有着婚约，算是他的半个女婿。夺妻之恨，夺女之仇，两个人可算有着共同的仇恨。依着父皇的性子，只怕会对归云庄晓以大义，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慕容瑜。如此，最后便不就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了么？这一场争斗，离国若败，有了归云庄相助的晋国便如虎添翼，对付夜国是绰绰有余。或许，根本无须动用一一兵一卒便可收服夜国，毕竟夜帝秦珩为人淡泊，可从无争夺天下之心。届时，公子轻轻松松便当上了我父皇的乘龙快婿。想我父皇膝下无子，只余我和夜国的云妃两个女儿，其中，又以我最受宠爱。待我父皇百年之后，天下最终落入谁人之手。可不就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了么？”

玉无极听我说着，眼中笑意越辣越浓，到了最后不禁拍手叫好，“公主实在聪明，无极叹服。”

我轻声嗤笑，“聪明么？可再怎么聪明，也只是你们手中的一颗棋子。真正聪明的，其实是布局的那个人。如此一石三鸟，不费一兵一卒得天下的计谋，才真真是值得人叹服呢。我只问你一样，此事，是玉大夫自己的意思，还是公子的意思？”

许是我的眸光太过锐利，玉无极面色一正，轻轻避开，声音极平淡：“是谁的意思有分别么？最后，公主和义兄皆可得偿所愿，这便不是最好了的么？”

我不由一阵苦笑，“皆可得偿所愿……天下果真能有这般好的事情么？我只怕，最后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白白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最后一句，我说得极轻极轻，只是说给自己听。

眸光低回，笑得十分耐人寻味，“或许，对你而言，此事是谁的主张并不重要，可于我的意义却不同。须知，走到今日，天下霸业，母仪天下，这些我皆不放在心上。我心底在意的，只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如若不得，我宁可一生无情无爱。自打那日离去，我便立下心意，绝不牵扯入权谋争斗中，绝不为任何人的棋子。我不否认，这个计划，看来天衣无缝，可若无我的配合，它便只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玉公子以为呢？”

玉无价微微变色，眸光骤深，“那你想要如何？”

我淡淡笑着，独自品着心中的苦涩，“我想要的，只是一句实话。你告诉我，公子心中的那个女子，她是谁？”

玉无极的面色极为复杂，定定看我半响，最后只余一声叹息，“公主果真都不记得了么？”

我疑惑地看着他，“那我应该记得什么？为何你们总是一次次地欲言又止，难道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么？”

玉无极一扫方才的忧色和感伤，淡淡笑着，“没什么。逝者已矣，那人早已不在，公主不应当执迷于此，若当真有心，便好好感受此刻的相守，公主以为呢？”

我怔了一下，随即笑了，眼中却不无落寞，“她已经死了么？难怪公子这般怀念她，难怪公子愿意娶我……原来，她不是不争，而是不能再争。看来，她的离去，倒是让我捡了一个大便宜呢。”

“公主，其实……”玉无极冲动地开口，却在我抬首满是期盼地望向他时，蓦然止了口。

我满是祈盼地望着他，“其实什么？玉公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如果你知道什么，请告诉我，我定会保守秘密的。”

说着，我走到玉无极跟前，屈膝跪下。

“我这一生，除了父皇母后，不曾真心跪过他人。但今日，我求你，给我一个答案。我要知道，他心中爱着的，究竟是此刻的我，还是彼时的她？”

玉无极连忙搀扶我起来，可他一刻不答我，我又如何肯起？执拗地看着他，我含泪轻声道：“我答应你，只要你告诉我实情，无论真相如何，我皆会助他夺得天下，绝不食言。”

头顶传来极轻的一声叹息，我便知道，自己说动了他。

玉无极走后，我着意梳洗，换了一身素淡的碧色衣裙，未曾知会花奴和秋霜二人，便趁着夜色，悄悄儿离开了房间。

出了园子，才发现外头的守卫较之前几日的确森严了许多，见我出来，那位侍卫握剑的手向前一拦，问道：“什么人？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我低垂着头，紧张得心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强自镇定下来，想着那些侍卫未必认得出我，忙低声道：“奴婢是西子姑娘房里的侍女，奉姑娘之命，外出取些吃食。”

我能感觉到两道尖锐的眸光在上下打量着我，手不觉攥紧了几分。过了一会儿，才听得他道：“夜色已深，最近庄上不甚太平，你速去速回，可别乱跑。若出点什么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完，已将手收回，给我让出一条道。

我悬着的心轻轻落地，不由欣喜，依旧低眉顺眼道：“是，奴婢明白。”

出了凤栖梧，这一路行来，总能遇上形形色色的人，盘问得也不少，也不甚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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