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治安厅威胁治安厅的总监？

　　伍德总监忽然乐了，但一瞬之后，他精明的目光中那长久被深沉掩藏的凶狠重新浮于水面，来回扫视着这个金发年轻人。

　　虽然这个特里也还算有能力，不然也不至于三十岁就能成为总督的左右手，但是——

　　我们这边还有更年轻的海勒总司，两相对比，特里实在是不够看，还不讨人喜欢。

　　海勒总司的礼貌与气度是由内而外的自然表露，是他的教养与优良人品的体现——卡尔哪怕是言语中蕴含深意时，也从不让人反感，总是能以体面而令人舒心的方式表达出来，充分照顾到对方的面子；

　　就比如上次去香榭丽街通知他孤儿院火灾的调查情况，那时伍德其实是想抽身而退了，却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开口——毕竟是他先和卡尔达成了交易，调查孤儿院火灾本就是应当支付的酬劳，又高居总监之位，伍德多少有点为自己的半途而退拉不下脸；

　　但那天总监只不过是把调查到的情况说了一遍，他甚至还没想好用作暗示的措辞，卡尔却主动帮他递来了台阶，能让他体面退场，还一再照顾到自己的心情。

　　想到此时，伍德嘴角挑起微笑，眼神中却没有半分笑意——说难听点，连沃尔登伯爵和他的女婿都一直对自己以礼相待，你一个市政厅总督的秘书……

　　“你刚才这句话话，我可以理解成威胁吧，特里秘书？”

　　“本人岂敢，伍德总监实在是误会我了！”

　　特里立刻佯作震惊地行致歉礼：“若先前的话有什么失礼之处，冒犯到总监大人，我向您致意真诚的歉意。只是本人一再声明，将凶恶的犯人迈尔斯移交给我们市政厅，无论从何种角度都是规章的要求，总督也只是想替诸位分忧，总不能什么都麻烦治安厅去做！”

　　呵……

　　卡尔差点没忍住笑，赶紧隐蔽地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特里的这句话要是翻译翻译，就像是——总不能这仗都是你们打的，人都是你们出的，这最后的胜利果实，也全是你们摘的吧？

　　虚伪的言辞宛如华美的外衣，包裹着势在必得的白嫖心。

　　争权夺利，伸手摘桃，无论在哪都屡见不鲜，不过……

　　分明治安厅和市政厅双方都对此心知肚明，可尽管如此，确实是不好撕破脸的，太不得体，更不现实，所以特里秘书身披的这层“友情”的袈裟，才不好一把给他扯下来。

　　但是现在同事们气得牙痒痒的表情，就知道如果真的可以，他们早就想狠狠撕扯下来再跺几脚，最后泼上一身污水再给特里穿回去。

　　老实说，现在情况发展至此，交不交人已不仅关系到任务指标和利益，更重要的则是面子。

　　单论个人还好，如果从一开始特里的态度再真诚些，也不要试图隐晦威胁伍德总监，把迈尔斯移交给他们也不是不行；

　　但现在发展到这个地步，关系到总监乃至治安厅全体的面子，就不可能善了。

　　一件事的最终结果如何，有时候就是取决于过程中的某一句话该怎么说。

　　其实，特里今天这番看似恭敬却暗藏汹涌的态度，其后必然有那位市政厅总督的授意或暗示，想来是总督自己不好抛下老脸，就让手下人来刺激刺激伍德总监。

　　毕竟两个一把手平时都尽量维持着和和气气的相处方式，就算互相看不顺眼也没法真的掀桌子。

　　而伍德此刻也确实不太好做——交人，那就约等于当着治安厅所有下属的面咽下这口气，向市政厅的一位秘书低头妥协；

　　而不交，那就是大庭广众违反规章，知法犯法，无可辩驳，被捅出去确实有点麻烦。

　　哪怕是规章本身制定时就与实际有偏颇和争议。

　　伍德总监没有回答迈尔斯，他不疾不徐地吸着烟斗，但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始终扫视着特里秘书，宛如锐器，似想划破他得体的佯装；

　　而总监身后是冷漠却动人的莎莉指挥官，她面若冰霜，好看的柳叶眉轻轻皱起，像思索该如何行动，亦或局势升级后要如何收场。

　　但这样的言语交锋却并非她的强项，也只好安静等候总监的命令。

　　再之后便是治安厅的众人，这群长期与凶恶歹徒打交道的硬汉们，骨子里始终都有狠劲，哪怕平日大多时候都很随和，嬉笑打闹，与常人区别不大，但真遇到事或出任务时，他们便会立刻释放这般气势。

　　哪怕是今早在海勒家恭顺用餐的珀西，气质也明显比平时锋锐太多。

　　气氛剑拔弩张，空气中仿佛闻得到刺鼻的硝烟味。

　　宛如有一根亟待燃起的引线将双方连接，中央则是蓄势待发的火药桶，而点燃它只取决于总监或特里秘书的下一句话。

　　只要总监暗示，他们就敢让市政厅这些人留在这里，治安厅的脸面不是谁都能来踩一脚的。

　　至于始终不执一词的卡尔，他从开始就没有必须要掺合此事的意思，而是耐心等待并旁观着。

　　这倒不是说他不讲情份，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毕竟能抓到迈尔斯确实卡尔的功劳颇大，给人白打工他也反感；

　　而且他的心腹珀西和韦斯特他们也都出力不小，始终尊敬信赖的海勒总司若不有所表示，怕是会让手下人心寒。

　　卡尔只是在思考一件事，一件他早就有怀疑却没机会确认的事：

　　伍德曾经是去市政厅查阅卷宗，这才将比斯利孤儿院的火灾和第二羽翼联系起来，确定了那场事故就是这个犯罪集团的人蓄意纵火，温蒂女士因此殒命。而这案件最后被定性为意外事故，就此湮灭于烈焰；

　　而在伍德发现此事后，那天市政厅的档案管理员便立刻换了人，连带着曾经囚禁艾莲娜的那个童工工厂——水仙花孤儿院的资料一并消失（见184、185章）。

　　第二羽翼，这个犯罪集团的保护伞X先生，卡尔之前就猜测他和市政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触手已在市政厅盘根错节，或许X先生压根就是市政厅的某位高层官员；

　　而且，X先生在卡尔这里，并非单独指某个人——庇护一个庞大的犯罪集团，必然需要有足够大的势力背景，在明斯特各方面都要有影响力。各方合力，才能一次次将他们的罪行掩盖，并支持迪林斯谋划更大的诡计。

　　若是再算上卡尔分析的南莱茵帝国对明斯特的渗透，那就是通敌叛国，单独一两个人还真成不了这般“气候”。

　　那偌大的明斯特市，最有权势的人和势力，有哪些？

　　明斯特教区的炼金教会；

　　以沃尔登伯爵为首的本地贵族；

　　治安厅，市政厅等机构，还有各行业的显贵。

　　目前卡尔能确定的只有炼金教会早就遭到了渗透——巴顿·迪恩，那个想把卡尔炼成傀儡的狂信徒曾经就蛰伏于教会之中；

　　另外第二羽翼供给给迪林斯的神秘材料，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教会流出的，这点可以确认，但加里恩那边目前还没有消息过来，尚不知道教会的内鬼具体是谁。

　　剩下的贵族、治安厅和市政厅等，卡尔都不能确定X先生对其的影响力有多少，但刚才也分析过，X先生就算不在市政厅任职，但其内部肯定是有问题的，很大程度受到X先生控制。

　　所以现在他怀疑的就是——这位特里秘书，到底干不干净？

　　毕竟今天卡尔是和他初次见面，特里就对自己隐隐抱有恶毒的敌意，瞳孔如阴鸷的蛇，眼神中的情绪宛如剧毒的曼陀罗毒液，令人不快。

　　他会是X先生之一吗？作为市政厅总督的心腹，特里的影响力和权力要比他实际级别所拥有的更多，确实很适合做些见不得光的活计。

　　不过，卡尔也清楚不能如此武断，很多时候，人对另一个人的敌意就是非常莫名其妙，的确是有见面第一眼就讨厌的人。

　　这时，伍德终于吸完了他的烟斗，他最后看了一眼特里，转身打算离开，但洪亮的声音则响彻大厅，做出最后的决断：

　　“特里秘书，言语至此，没什么好谈的了。”

　　“看来伍德总监是执意要视规章为无物。”特里遗憾地摇头，“如果这就是总监想要的，那我明白了。”

　　“我最后给你一个善意的劝诫吧，特里秘书，有时候人在权力之路上爬得太快，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请总监指教，本人必铭记教诲。”

　　伍德没有回头地说道：“威胁人的时候，要懂底线，更要看清楚相互间的力量和地位。”

　　“总监此话……或许还有其他深意？本人愚钝，请总监直言相告。”

　　“就是说，无论你是想和我平等对话，还是想威胁我，你都不够格。”

　　伍德话音落下，兀自朝楼梯走去，莎莉和卡尔对视一眼后，也跟在他身后。

　　但就在他还未登上台阶时，身后却传来爽朗深沉的笑声：

　　“呵呵，伍德总监，那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和你对话？”

　　这声音如静谧午夜的枪声般突然，也打破了方才凝重的气氛，伍德、卡尔和莎莉回头朝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绅士手持镶金拐杖，朝特里等市政厅员工的位置信步而来。

　　卡尔看到，这位考究的绅士虽看似才到中年，年纪应该和伍德相仿，但他却已满头霜发。经过细致打理的鬓角和胡须也大多霜白；

　　绅士的背发用发油梳理的一丝不苟，昂贵的深蓝西服套装不染一尘，看着倒还算精神。

　　似是察觉到注视，这位绅士对上了卡尔的目光，随即温和一笑，但没有摘下高顶黑丝绸礼帽，之后他便不再关注卡尔，而是侧头望了一眼特里秘书。

　　特里则恭敬地站到中年绅士的身侧，其他市政厅员工则纷纷站到了更后面。

　　从这些动作和他们神态变化，不难判断，这位绅士自然就是特里的上司——市政厅总督，唐纳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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