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傍晚，夕阳西下，霞光铺满半边天空的时候，村子里忽然来了位陌生人。

是个十分俊俏的年轻人，不知从哪儿来的，也不知为什么要到姑儿村这种穷乡僻壤。

姑儿村实在是太偏僻了，一年到头见不到个陌生人，何况还是这样玉树临风的陌生人。他一进村子，消息就长了翅膀般飞遍了全村，现在家里的村民纷纷跑到门口围观。

他进村的时候穿着一身玄色的长衫，擅长织机的村妇们一眼看出那是特别好的料子做的，比城里贵人们穿得绸缎衣裳还要好。

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模样，村妇们形容词匮乏，只觉得这个年轻男人长得特别好看，比她们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就是看起来冷了点，不怎么好说话的样子，令她们心下惴惴不敢凑过去。

有大胆的男人凑上去询问年轻人来这做什么，却无一例外地被无视。

年轻男人对各种目光视若无睹，从村西走到村东，径直上前敲响了张家那扇破旧的木门，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村民。

“难不成是张家的亲戚？”

“不可能吧？”

“张家那么穷，要是有这种亲戚怎么还会窝在咱们这山沟沟里？”

还是那件小小的屋子，十三岁的冬冬坐在床边听着隔壁屋里的对话，小秋坐在床沿，细瘦的小腿垂在床边，她还太小，脚够不着地，无意识地晃来晃去。

张家夫妻俩面面相觑，这个看起来特别贵气的男人竟然是来找小秋的，可小秋是冬冬的媳妇儿啊，怎么能给人带走？

就连一向讨厌小秋的老太婆也不愿意答应，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再过几年就省了孙子买媳妇儿的钱，哪能就这么给别人，就是亲爹来要也不行！

他们自动把男人当成了小秋的亲爹，男人在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眉心跳了跳，终究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认了。他不再分辨，只是从袖中掏出一袋银子递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捧着银子笑开了花，夫妻俩想想快空了米缸点了头。

然后他推开门看到了坐在床沿的小姑娘，小姑娘也抬头看到了他。

两两相望，仿佛万千时空交错而过，时光的长河奔流不息，兜兜转转，在天地间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个人终于出现在她面前。

“你是来接我的吗？”她微微歪着头，含水的眸子认真地看着他，声音稚嫩而动听。没有惊惶，没有抗拒，只是单纯的疑惑。

男人几步走到她面前半身下蹲视线仰望着她，那姿态近乎虔诚，声音温柔而清晰，“是，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小姑娘看了他一会儿，忽而粲然一笑，那一笑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仿佛时光长河里出水的莲华，沉淀着岁月静好，酝酿着烟火熏然。

“你来了就不算久。”她说着伸出柔白的小手轻轻而又毫不犹豫地放进他平坦的掌心。

是全然的信任，也是坚定的交付。

浑然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人，一个攥紧了拳头眼眶泛红的人。

这一年风暖鸟声碎的时候，村子里多了一个教书先生，教书先生带走了张家的童养媳。

“听说小秋是先生的女儿。”

“那怎么会流落到咱们这里？”

“谁知道呢，我看那教书先生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大户人家规矩复杂，说不定是孩子他娘不招待见。”

“怪不得要躲到咱们这小村子里来。”

“那他学问应该很好吧？得把我们家狗子送去沾沾文气，认识几个字就能进城找份活儿计了！”

“对对对，听里正说了，教书先生不收束脩！”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里正亲自带着人盖了座新房子，又盖了间学舍。房子和学舍跟村子里的房屋都差不多，一样的简单，里正自己都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而且先生还说不收束脩，于是村子里的人家纷纷送了鸡蛋米面、衣服被褥等零碎东西上门，男人本想拒绝，看了看身边的小姑娘却改变主意收了下来。

正式在村子里安顿下来，住进新屋子的第一个晚上，小姑娘抱着枕头敲响了男人的门。

男人打开门看着要哭不哭的小丫头犹豫瞬息便溃不成军，只得把人抱上床放进被窝里。

被褥都是村子里的大婶们新做的，絮了软软的棉花，又在太阳底下暴晒过，有温暖的太阳的味道，还有男人身上清冽独特的气息。

小姑娘乖乖地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汪清水湛湛的眼睛，看着他走过来在她身边躺下。一种奇怪的感觉升腾起来，好像在很多年前，这一幕曾经反复出现，就是这样。

就该这样。

“还不睡？”男人侧首看她，声音低沉漾着耐心和温柔。

小姑娘撅了撅可爱的小嘴，眼睛清亮，“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身子侧向她，墨黑的眼睛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里，小姑娘只觉得仿佛看到了最漆黑的天幕，最璀璨的星光，最辽阔的疆域，恍惚间有声音响起：

我叫帝俊。

脑海里一个模糊的声音跳了出来，几乎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同时结束，这句话好像在哪儿听过？在哪儿呢？

不等她想清楚，男人却又问她，“那么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皱着眉头想了又想，“他们叫我小秋，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可是我又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

“常仪。”

“嗯？”小姑娘疑惑地看着他。

帝俊深深看进她的眼睛，再次重复，“你叫常仪。”无比认真。

“常仪……”小姑娘重复念叨几遍，越念越觉得这个名字格外称心，“我喜欢这个名字！”

她笑起来的时候有种特别的感染力，那样纯粹的不带一点儿阴霾的笑容，是世间所有人渴望而又不可得的，让人忍不住想去呵护，希望她一辈子这样笑着，永远不要陷入那些悲伤的纷争里。

得了个新的名字，小姑娘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沉沉得睡去。

月影西移，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她无暇如玉的侧脸，流连缱绻。

小姑娘小小地打着酣，梦里不知梦到了什么样的场景，唇角弯弯，脸上漾开个稚气的笑容，仿佛坠落人间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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