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厂长其实内心深处还是挺感激段大海的，毕竟人家是实实在在的把面粉厂给盘活了。

    光是这份能力跟胆识，就不得不让他佩服。

    面粉厂如今比从前更好，段大海只要安心一点点的去熟悉厂子的一切，未来肯定会完全能管理好面粉厂，根本不需要他这个老家伙做什么。

    外面，于大为走到一楼的时候，正看见段大海跟梁老板从拐角处钻了出来，吓了他一大跳。

    “你俩不接待自己的客户，在这儿吓唬我干啥？”于大为站立在原地，目光看向二人。

    “上面咋样了？我们俩刚才在一楼的时候看见你带着余厂长上去了。”段大海眸子里带着几分期盼。

    老厂长要是真能同意回到面粉厂，未来他直接就可以安心把后方交给他管理，自己则趁着这个黄金机会加速拓展。

    “不知道。”于大为抿了抿嘴唇，后背靠在墙上，右脚脚掌贴合着身后的前面，表情陷入沉思，“刚才他很冷静的把我给拒绝了，但是我看得出他内心其实很挣扎，也在犹豫。”

    “只是他确实也就只是犹豫了一下。”于大为朝楼上瞥了一眼，“反正是成是败咱们初步的目的是达到了，现在那些个老员工有什么反应。”

    “嘿嘿。”段大海闻言咧嘴一笑，“刚才有几个平日里心里对我有意见的老员工，都主动过来跟我道歉了，而且看样子还是挺真诚的，不像是做戏。”

    “嗯，有效果就好，之后再好好洗洗脑啥的，让大家尽快适应你自己的工作节奏当中来。一切就都好起来了。”于大为放下脚迈步朝外面走去，“我就到大门口看看，好像还有好多人排队，后面的应该是领不到了。”

    “我也去！”梁老板快步跟上，“今天咱们厂子可没少卖，好多我推销过的小老板们都过来订货了，钱都交了，真想天天搞周年庆。”

    “想多了，这种事情一年一两次就算可以了，真要频繁搞，跟大降价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了。”

    段大海看着二人离去，又原地扭头看了一眼楼上，眼中带着几分忧虑。

    平心而论，他还是希望这個行业的老人带带自己，如今厂子能做好，也是占了时代的光，创新的光。

    真正专业的东西，他段大海其实有很多都没摸清楚。

    他咬咬牙，略作犹豫之后，终还是决定，跟自己的心意走，迈步朝楼上而去，他想跟老厂长再好好聊聊！

    楼上，段大海平时办公的隔壁办公室。

    余厂长刚想离开，不想吃这碗面时，红漆木门忽然被推开，随后走进来一个身穿粉衣服的小女孩。

    女孩十来岁的样子，梳着两个麻花辫，穿着一件粉色的衣服，鼓鼓囊囊的衣服里自然是棉衣棉裤。

    小女孩双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打卤面，白色的面条在下面，卤子在上面盖着，一些颗粒状的卤子配合着热气，飘荡出让人直流口水的香味儿。

    “厂长爷爷，吃面条。”小女孩一边端着白瓷碗的面条走过来，一边声音清脆的说。

    “哎呀，这几个家伙怎么让一个孩子干活儿！”余厂长带着怨气，快步上前接过了二大碗的面条子以及筷子，“真是太不像话了！”

    “不是的厂长爷爷，是妈妈让我送过来的，她在忙着煮面条抽不开身，所以我就帮忙送来了。”小女孩是个很开朗的性格，也不怕生。

    她悄悄瞥一眼厂长爷爷的面条子，下意识直吞口水。

    “没吃饭吧，给你吃。”

    对方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余厂长，他蹲下身将面条子递到了小女孩面前。

    “不不不，妈妈说这是给你的，我不能吃。”小女孩十分懂事儿的摇摇头，“妈妈还说，等到中午就有我能吃的了。”

    小女孩说完转身便朝着外面跑去。

    余厂长看着小女孩跑开的背影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农村的娃儿懂事儿的早，很小就知道不随便拿人家的东西。

    随后他低头看了一眼碗里的面条子。

    卤子是芥菜疙瘩卤，没有别的东西，只有被切成小颗粒状的芥菜疙瘩。

    屯子里家家户户冬天都会腌咸菜，而芥菜疙瘩就是最常见的咸菜，不论是现在还是六七十年代都是如此。

    当年面粉厂刚弄的时候，厂子里的工人最常吃的就是这个芥菜疙瘩卤的面条子。

    往事的一幕幕再次在余厂长记忆里浮现，那群跟自己一起在厂子里奋斗干活的兄弟们，如今有人已经子孙满堂，也有人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厂长爷爷！”

    就在余厂长胡思乱想之际，小女孩再次折返回来，门被她推开一条缝隙，露出圆圆的小脸蛋。

    “咋地啦呀？”余厂长笑眯眯的看着这丫头，这个跟自家孙女一样大的小女孩。

    “我妈妈让我谢谢你！”

    “谢我？”余厂长一愣。

    “嗯嗯！”

    “为什么谢我呀？”余厂长满脸好奇。

    “嗯……”小女孩站在门口冥思苦想了一下，似乎没太记全，“反正妈妈常说，当年要是没有厂长爷爷帮忙，晓晓就不可能长大，更不可能念书的。”

    余厂长神情一怔，而后望着小女孩紧张询问：“你的全名是……”

    “晓晓，莫晓晓，我爸爸的起的。”小女孩回答的时候，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厂长爷爷手里那碗面，而后赶紧收回目光跑掉了，嘴上还不忘说：“谢谢爷爷，爷爷再见。”

    只是原地蹲着的余厂长神情复杂，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莫晓晓，莫晓晓……莫汉中。

    多么久远的名字了……

    那位厂里最年轻的技术员，一直陪着自己一路走来，黑瘦的脸上永远都带着灿烂的笑容。

    一次意外，厂里最年轻，最有能力的技术员绞到了机器里，最后因为流血过多不治身亡。

    当时责任认定是技术员操作不当，上面根本不给抚恤金。

    那时候莫汉中的老婆刚生下孩子，还是个五斤不到的小孩儿，营养好的话都不一定能活，更何况本就有些清贫的家庭。

    最后他冒着被处罚的风险，把这件事情写成了报告，越过上面交到了更高层的人手里。

    事情终归是有了眉目，给了莫汉中一家人赔偿。

    后面他就不知道了，反正有那笔钱把一个正常的孩子养大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其他的也帮不了什么了。

    后来有一年，他听说老莫家的小不点挺好的，一直无病无灾的。

    当时他还是挺开心。

    直到今日，再看见故人之子，他心中的某处柔软仿佛被触动了一样。

    他蹲在原地没动，手却下意识拌起了面条。

    当初厂子里的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蹲着吃饭的，一来方便不用到处找凳子，二来也习惯蹲着吃了。

    一筷子面条入口，芥菜的味道充满口腔与味蕾。

    有那么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十多年以前，大家蹲在窗户下一起吃面的场景。

    那时候老刘还没像今天看见的那么老，老张还是那么嘴大舌长，老王非要躲着人远远的才吃，还有小莫……

    一边笑着一边朝他竖起大拇指：“嘿嘿，跟着厂长，总是能吃到最好吃的面条子。”

    “厂长，等咱以后有钱了，一定得多买几台设备，让所有人都能吃到咱们厂的这白面，让他们都能吃上这么筋道的面条子。”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唉，岁数大了，已经记不得了。

    手里的这碗面却在他回忆间，全都被吃完了，碗里面只剩下一点汤汁，以及汤汁上面漂浮着的几小块芥菜碎。

    他把碗放到了桌子上，沉默的从二楼走下，又默默的离开面粉厂。

    他没有注意到，门口一个角落，段大海闪身走出，却是表情复杂的看着对方离开。

    他不知道老厂长怎么了，但能感觉到，他好像很伤心。

    至于请他回面粉厂这事儿，他长叹了一口气，想想还是算了吧，强扭的瓜不甜。

    “唉……”段大海收回目光，脸上努力扬起两边的嘴角，而后转身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

    “放心吧，厂长我呀，一定会努力的。”

    “不说做得多大吧，但一定会让厂子活下去。”

    ……

    “刷！”

    余厂长在粮库办公室霍然起身！他双拳紧握，一双浑浊的眸子突然暴露精光，浑身仿佛过电了一样原地激动的颤动。

    他想起来了！

    想起来那句话是什么了！

    原来是他这么多年下意识坚守的东西啊！

    他仰着头，闭上双眼，泪水顺着两侧的脸颊缓缓淌下……

    “你怎么了老余？”对面粮库经理茫然的看着，此时此刻举止怪异的余国风。

    “我不干了。”

    余厂长睁开眼睛轻飘飘撂下一句话，转身朝着外面走去，方向正是老面粉厂。

    他脚步先是快，然后再快，直至最后小跑起来。

    脑海里，一些死去的记忆，都开始慢慢唤醒。

    他听到了好多已故的伙伴，重新在他言语。

    “这么好的面粉，厂长，那些个买回去的人就偷着乐吧。”

    ……

    “老余，伱说南方的同胞要是吃到咱们厂的面粉该有多好。”

    ……

    “厂长，我信你，有你在，咱们厂就永远不会倒，永远……我小莫说的！”

    ————

    中午，段大海办公室的隔壁。

    于大为，段大海，梁老板，正围着个纸壳箱子蹲在旁边吃面。

    主要是椅子都在隔壁，搬着太麻烦，重要客户都走了，可外面散户还有好多，一会儿还要继续忙。

    “吱嘎～”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半头白发，呼吸混乱的老人站在了门口位置，他的目光不再浑浊，而是紧紧盯着三个人手里的打卤面。

    仿佛看到了那些个老友蹲在厂子里一起在等他开饭。

    “厂，厂长，要来一碗吗？”于大为端着碗站起身。

    他一脸懵逼的看着余厂长盯着自己等人的面条子。

    心想，可能是饿了吧。

    “来一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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